梳妆台，铜镜奁，粉面娇容儿红牙眼。
锣鼓轻响，微却如晚风来急。我三寸金莲步，从帷幕边缓缓如云盘行。台下掌声顷刻密如骤雨。
怎见得我一个装扮：青丝绫罗勒祥云，红绣锦袍系香肩。云鬟挂明珠，玛瑙银线穿，白玉镶满凤头盖，蓝羽箭翅飘云汉。玉手轻拨，马头琵琶声声脆，未从开言心惨淡，随从默默泪潸潸。
赏客们叫好不绝，抚掌不息，我微醉。蓦然见台下掠过一道目光，明如湖泊，炽如白珠，照得我步履踉跄，险些失声。我调转容颜，竭力平静，戚哀哀地吟唱：凤绕车辇越千川，烈马踟蹰铁蹄缓，萋萋芳草绵万里，孤漠难越雁门关.....
原本日日重复演绎的一场戏，今个儿竟慌乱地狼狈不堪，汗涔涔，面颊潮红。戏罢，谢幕，谢客，卸妆，我突觉自己落魄像个贼，一个被那惊世骇俗目光追杀地山穷水尽的贼。
散场，淡妆，出门，惶恐，想尽快赶回自己温暖的小窝。一个戏子，应该断绝虚妄的贪念，只演好自己的戏。我低着头，横冲直撞，却不小心落入一个宽广而柔弱的怀抱。我闻到男人特有的雄性气息，抬头，又见那个阴魂不散的眼眸，他的嘴角上扬着挑衅的坏坏的笑。我浑身酥软。
宽大的BMW，我弱不禁风地坐在副座，软如垂柳。车厢里响起悠扬的萨克斯音乐----《回家》，这个催人肝肠的熟悉旋律让我思绪伤感而斩不断。望着窗外，夜幕下的城市如此鬼魅，我像一只惊吓落入陷阱里的皎兔，在劫难逃。
他忽侧过头，眉目含笑：我叫呼韩邪。呼韩邪----？稀奇古怪的名字，却让我倍感亲切。我记得台上的戏，《昭君出塞》，一个手无寸铁背井离乡的倾城女子，奔赴万里只为这个未从谋面的夫君？
我落入了戏中，无法自拔，心甘情愿地慰藉自己：卑微的戏子也有爱情，每个女人都有权利拥有自己的美丽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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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生间里，流水潺潺如那戏曲古筝声。从门格的底端飘荡出氤氲雾气弥漫着整个客厅。电视里《风月俏佳人》正在播放，我看到朱莉娅·罗伯茨风情万种的笑，激情的湿吻。他裹着浴巾走出来，健硕的身材泛着古铜光泽，我缩在沙发里，意识失控般地模糊。
恍惚间，被他抱着进了卧室，朦胧的橘红色的灯光下我的双眼迷离，竟然忘记了挣扎，他身上残留的沐浴的香味如同催情的毒药，我成了手脚全无的鱼肉。
吻，舌与舌的纵情纠缠游戏，他的唇凉而滑腻。浅浅的胡渣，刺挠着我每寸肌肤都毛孔涨开，遏制不住的颤抖。衣衫尽褪去，我胴体毕现，如同涂满了乳白色的月光；乳房如张翅欲飞的白鸽，恣意翱翔，却逃不出他宽厚手掌的捕捉揉捏。
他轻柔地抗起我的双腿，缓缓推入，粘满琼浆玉液的下体如同汲满甘露的花瓣，顷刻间饱满绽放。在神智恍惚间，我看到了台上的那个风华绝代的戏子，衣衫华丽，媚眼飞扬，翘着兰花指，字正腔圆地唱着一出又一出，台下掌声久久不歇......
高潮幽灵般地退去，他在我耳边呢喃：刚你是演哪出戏？
戏？我心如刀割，刺刺的伤口，殷红的鲜血。沉默，不过几秒。我蓦然惯有的戏子的媚眼，横空出世，勾魂摄魄地对他吃吃地笑，花枝招展，梨花带雨。戏嘛，真真假假，熟是熟非？
倘若与他真的要演戏，我就演玉堂春，那个为情痴狂，牢狱大难心不悔的绝色女子。----苏三，苏三啊，他可是那个救赎我的王景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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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宵一别，梦醒落空。自知之明，我不过是一个善于幻化的戏子，仅此而已。我依然进行我的演戏生涯，愈加的痴迷。现实中的卿卿我我，悲欢离合，也仿如这舞台上的一出出戏，曲终戏散，不过空一场，又祈求什么恩爱天长。
我演虞姬，沙场绞绡而舞，三军对擂间一刎魂消散，独留霸王泪洒乌江边；我饰卓文君，仪姿万态，千娇百媚，闻司马相如琴声琤崆，私奔于浓夜，篱笆小院内，两情相悦，举案齐眉；我变祝英台，曲桥十八送，只等山伯情窦开。我是谁？我又来演谁？我渐渐忘记，戏一场接一场，我学会了遗忘。
九月天，寒清秋。某一日，我照例昭君装扮，浓妆出场，塞外寒雁声声，美人无归期。我周旋于舞台上，碎步轻移，如莲盛开。不经意间看到台下那个曾迷恋的眼神，依然浓情烁烁，只不过身边偎依着一个面若桃花的女孩。我顿然错步，马鞭从扬起的玉手中滑落，锣鼓噶然而止。
惊慌失措的逃离到后场，泪水浸透了胭脂，留下一道道的宛如丑陋刀疤的痕迹。看客开始鼓噪，掌柜的怒言而斥，我忽然觉得我应该演好属于自己的每一场戏。
补妆，修眉，更换服饰，我要演一出《铡美案》。
威严鼓声阵阵，旁列王朝马汉。我手执血状，跪伏大堂上，声声凄凉，口喊，青天大老爷，请听民女言那。
贱女本名秦湘莲，服侍陈贼憔容颜，而今赶考中驸马，忘记糟糠享贪欢。小女千里去寻夫，竟派韩琪来暗算。幸而上苍慈眉目，我与子女命保全。今日泣血递状纸，恳请老爷神目鉴.....
我披了头，散了发，怒目圆睁，威武之堂弱女怒斥贵权。包拯明察秋毫，力排万难，一声断喝：狗头闸伺候！
顷刻间，污血喷浆而出，大堂上猩红一片。
赏客掌声不绝，萦绕于耳，我俯身叩谢，复再谢。
这或是我戏艺生涯的最完美的一出戏，我微笑着卸妆，出走。
从此，也会诀别于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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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3][color=royalblue] 梳妆台，铜镜奁，粉面娇容儿红牙眼。
(夜光路人
发表于 2008/9/11 13:50: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