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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海闊天空 » 【如是我聞】 » 向天空击掌------作者:管他
亦可 - 2008/12/15 12:14:00
向天空击掌,或空荡荡,或收获耳光,或无从用力,或自我盟誓。从农村到城市,你一步步的被同化或者异化。你被同化了多少?又为什么会被异化出来?资本与知识结盟,体力者于脑力者脚下匍匐。知本家挥斥方遒,你退让,再退让,还是遭遇了阉割,或者正面临着被垄断。

所学很快过期,所有瞬时缩水,知识爆炸,信息爆炸,群体失语,经验失效,市场高居于一切。商海大潮浪打浪,前浪纷纷死在了沙滩上,而后浪,兀自拥攘朝前。你停止了前进,你退无可退,你在市场中浑噩的幸福的享受一块最小的蛋糕。

什么需要被坚持?你还能坚持多久?将自己一分为二,一部分应对现实,一部分面对自我,向天空击掌,你不是唯一。



深柳洲四面环水,沙洲上面生长着浩浩荡荡的芦苇和歪脖子柳树。似乎一千年来都是相同的景象,男人们白天踏着小船在河里捕鱼,傍黑时分就挑着两头尖的双舱鸭划船回来。舱里面是鱼。舱头上总立着三五只鱼鹰鸟。许是水风吹得多的缘故吧,常年在水上的他们脸庞大多黝黑,不过却并不带多少苦相,永远是那种波澜不惊的表情。
河洲上的地贫得很,收成不是很好,人们也只是三心二意的打理。这里的女人们没有多少事情做,她们总是在清晨坐船出去卖鱼,然后回来,燃起一柱一柱的炊烟,再侍候着男人们下了河,便开始聚在一起补鱼网,大声的讲话,聊自家的或者别家的男人和伢儿,一天的时光很快过去了。光着脚丫子的小孩们但是不用下地干活的,他们除了上学,很多的时间就是泡在河水里面,小小年纪的一个个能够徒手从河水里摸起来大鱼儿,而且,似乎捕鱼对他们的吸引力更大一些。

河洲上的人们除了依靠下网捕鱼,鱼鹰鸟是一个很是让他们倚仗的东西,它比水鸭稍微大一点点,多是黑色的羽毛,扁嘴,长长脖子的下面有一个很大的嗉囊。它吃的食物也就是存放在这里。人们在将它养熟之后,在它的嗉囊下方系一根布条,摇着鸭划船将鱼鹰鸟放到河水里,它吃到鱼了就会爬上船来,用一只手将它倒提着,另一只手顺着它的脖子往下一捏一挤,鱼儿就从鸟嘴里吐出来了。
我这里说的鸭划船,它很小,大约只有两米来长,它有两个船舱,两个船舱之间隔着横一步的距离,依靠两条横木将船舱绑在一起。这是一种很轻便的水上工具,上岸的时候又可以挑着走,连带着三五只立在舱头的鱼鹰鸟也不是很重。

铁脑壳的家就在河洲上面,三间红砖墙的房子,住着他们俩兄妹,屋里面的用具很是周全,多是他爸妈安置的。他们其实在县城里面还有一个家,两层高的楼房,不过他爸妈都很忙,实在抽不出来时间照顾兄妹两个,二者俩兄妹也喜欢住在河洲上面,好玩。铁脑壳有十二岁多了,他爸他妈就关照了洲上的邻居们帮忙照看了,顾自忙活去了。
河洲上办有一个学校,铁脑壳读初一了,他的学名叫罗成功,不过河洲上的人们都不这样叫他,因为他性子烈,和小伙伴们干架的时候常常拿脑壳和人顶牛,不干赢架他就不罢休,大家便给他取了这样的外号。他妹妹罗成敏读小学四年级,两个人的学习成绩都还不错。铁脑壳很疼爱他的妹妹,由于和父母亲在一起少了的缘故吧,他觉得妹妹是最亲切的人,断是不肯让人欺负她的。

河洲上面的风大,临近元旦的时候寒气也重,他妹妹罗成敏就给河风吹得感冒了,坐在堂屋里面咳个不停。铁脑壳给妹妹煮了一碗姜汤喝下去,并没有看到多少起色。吃过晚饭之后,罗成敏的感冒更加历害了,咳得身子常常弓了起来。铁脑壳在屋里面转了好多次圈圈,最后把妹妹扶到床上躺下去,说,妹妹你一个人在屋里不要哭,我去喊妈妈回来啊。
渡船还在对河岸,铁脑壳也等不及了,看到河洲边上刚好有一条鸭划船,他拿着撑杆蹦上去,小船晃了两下,他再持着撑杆在水面上左右翻飞,很快就往河中央划去了。小小的一个人儿嵌在水面上,被那鸭划船的主人看到,骇得大呼小叫,铁脑壳你个狗日的,你不要命了俺还怕你娘老子找我扯皮呢,我的小祖宗哟,你不要吓死我了。鸭划船行到河中央,那边过来的摆渡的二大爷看到了,赶紧又摇橹掉头,隔着三五米远看护他,二大爷的渡船不敢靠近啊,怕把它的小船浪翻呢。一船的人都朝着他说话,铁脑壳你的本事不小了啊,你还读个卵的书,明儿可以放鱼鹰鸟啦。

铁脑壳划到对岸,鸭划船也不系一下,扯腿就往县城跑去了。二大爷在他身后面笑骂道,伢儿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要我帮你擦屁股啊,你的船还管不管啦。
我妹妹病倒了,我喊妈妈去。铁脑壳似乎答非所问。
哦,难怪你个伢儿像火烧了屁股一样的。二大爷的语气里面就有了几分赞许。

深柳洲就在县城边上,铁脑壳的妈妈承包了县里的一个百货公司,整天都为它忙得团团转。从深柳洲对面的环城公路往那里走,也就三四里的路程。铁脑壳低着脑袋在街道上往前冲,也不往两边看,就听到后面有人追得气喘吁吁的喊他,罗成功,天都快黑了你搞什么去啦!追的人是他的班主任左老师,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领子,罗成功我喊你你没听到啊。左老师是要追铁脑壳的,这是他爸爸妈妈交待过了的事情呢。便算没交待他也不放心嘛,伢儿还小,他不能够不闻不问。
铁脑壳扭过头来一看,左老师啊,我要去找我妈妈呢。

左老师才松开了揪住他学生衣领的手,突然就被从后面冲上来的一辆自行车撞倒在地上了,他爬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问,哪个啊,怎么骑的车子嘛?左老师的身边还倒放着一部录音机子,是从自行车车把上面滑下来的,摔在地上了兀自在唱个不停:军港的夜啊静悄悄,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
骑自行车带录音机是年轻人的时尚,一般这样的年轻人还穿喇叭裤。左老师朝撞他那人脚下看去,可不是怎么的?他说话的声音就小了一些,这样子的年轻人都有一点脾气的,左老师说,你看把我都撞出血来了。

左老师不敢责怪人家,他说这样的话就颇有些息事宁人的味道了。可是喇叭裤哪里会轻放了他呢,那年轻人跨在自行车的车架上面,一只手抓住左老师的头发,你站在马路中间搞么的卵,把老子新买的录音机都摔坏了,你快点跟老子赔钱!
这下子左老师可吓坏了,他哪里有那么多的钱赔给他啊,这喇叭裤凶神恶煞的样子恐怕是动不动就要打他一餐呢。他只好小声的分辩道,是你撞的我哟,摔坏了机子又不关我的事情,你看我的膝盖骨都碰破皮了。他一边说一边就挽起了裤管给围上来的人们看,且求助似的向众人说道,我流了这么多的血我都说算了嘛!
左老师又伸长了手把那录音机够到手上,拍了拍它的灰尘递给年轻人,你看下嘛,又没有摔坏你的机子,它还在唱歌呢。
像喇叭裤这样的后生,就巴不得搞一点事情出来,现在自然对左老师是不依不饶的了,你讲的啊,那个里面的零件摔坏了你也看得到?你快点跟老子赔钱,要不然老子打死你!喇叭裤一边说,一边就从自行车上骗腿下来了,将他的车子往路边上一推,摔得嘭的一声,看样子他是真的准备动手要打人了。

铁脑壳赶紧护在了他老师的前面,冲那喇叭裤叫嚷开了,你不对你还要打人,你讲不讲道理啊!
哎呀,你个鸡巴伢儿,你跟老子调皮是不是啊,你刚才也挡到老子的路了的,老子还没有跟你算帐呢,快点跟老子走开啊。喇叭裤揪住左老师头发的那只手上一使劲,就把左老师按到地上去了,你说你赔不赔钱,你不赔钱老子打死你!
铁脑壳可气不过了,他双手去抱喇叭裤的腰,想将他推开,一边冲喇叭裤骂了起来,你日了钱的娘哟,你就是欺负俺老师想诈他的钱!一个烂录音机子有卵的了不起,我妈妈的百货公司里面大把的。

喇叭裤反手往后面一推,铁脑壳坐地上了。他爬起来就准备用脑壳往喇叭裤的胸口上撞过去,这时候旁边有一个老头儿伸手拉住了他。老头儿的身材高大结实,慈眉善目的样子,他剃一个光头,在路灯的照耀下还有一些反光,一身穿得破破烂烂的,倒还算干净,腰上系着一根红红的布带子,差一只碗给他拿着就成讨饭的乞丐了。老头儿笑嘻嘻的对他说,你个伢儿还蛮烈性的哟,我喜欢。
老头儿走到喇叭裤身边,双手抱拳一拱说道,我说小兄弟,别个也受了伤流了血,你就算了呗,凡事不要做尽了嘛,又不是好大个事情。
喇叭裤眼睛一瞪,你讲算了就算了啊,要你个狗日的老东西管闲事?你来帮他赔钱哦?
老头儿还是笑眯眯的说话,是真英雄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争长短的,你听我一句劝哪。
喇叭裤火大了,你给老子走开啊,要不然老子连你一起打!

人群中间,听到有人在问,是不是洪爷在这里啊?一个瞎子拄着盲仗拨众而出。老头儿答应上了,我刚好碰到这个事情了哪,你来了就管管呗。老头儿一边说,一边捏了捏铁脑壳的脸蛋,朝瞎子说道,这个伢儿好有意思哦。他这样说着话,就从人群中间退出去了。
瞎子唱一个肥喏,洪爷走好。他手中的盲杖在地上一阵乱点,就搭在了喇叭裤的身上,问道,是你吧?喇叭裤还没有反应过来,脸上已经吃了他一记盲杖。人群立即像炸开了锅一样,发出一大片惊讶的声音。
瞎子的人干瘦,破衣烂衫的穿得一身的黑,腰里面别着一个二胡,一看就是个挨门缘户讨百家饭吃的人,这平时谁会把他看在眼里面呢。喇叭裤脸上吃了他一棍子,哎哟的叫唤,松开扭住左老师的手就朝瞎子扑过去了,你个狗鸡巴瞎子找死是不是,你看老子不放了你的血。

瞎子这时候的脚步却是比明眼人还灵醒,他横过一步,腰身一拧将盲杖往身后一记重敲,正好敲在没收住步子的喇叭裤后脑勺上面,发出像灶膛里面蹦开了一粒豌豆那般清脆的声音,喇叭裤痛苦的双手在后脑勺上面好一阵揉搓,嘴里说道,哎呀,你个狗日的还长了眼睛哟!再一个饿虎扑食奔了过去。
瞎子又是很从容的一个退步避开,说道,你爷爷眼睛瞎了心不瞎,打的就是你这样的王八蛋,我跟你讲,你要是晓得历害就快点走,要不然我就打得你满脑壳都是包。喇叭裤看见又扑他不着,心里面这下子慌张了起来,脸上更多的却是恼羞成怒的神色,他往腰里面一摸,右手上就多了一把匕首,发了狂的朝瞎子身上刺过去。围观着的人们一片哗然。左老师赶紧的拉着铁脑壳往人群外面挤出去,一边惊慌的说道,快点跑哪,会搞出人命来哟。

铁脑壳挤在人群中间,他不想跑,他一个半大的孩子,也不怎么晓得害怕,直觉上他认为这样跑了就是对不起瞎子。左老师劝不动他,只好慌张的独自朝夜色深处跑去,跑了两步又折过身来交待道,我的小祖宗哟,你看看下就赶紧去找你妈妈哪,这之后就跑得没影了。
才说了几句话的功夫,铁脑壳再看时,那喇叭裤已经被瞎子打趴下了,瞎子似乎是故意的,专门打他的脸,盲杖打得他脸上一道一道的血印子,这时候他正立在马路中间数落喇叭裤呢,他说,你以为刀子是那么好拿的啊,动不动就掏刀子的人,迟早是要搞出来人命的,我这是打醒你,叫你从今往后做一个本份的人。

铁脑壳看到喇叭裤像条死狗一样瘫在马路上,心里面可高兴了,他挤到瞎子身边唤他,瞎子伯伯,你打架好历害哟,我长大了也要像你一样打这些坏人,帮助好人。瞎子笑出来一脸的褶子,逗笑他,你个伢儿怎么喊的我啊,你喊我瞎子,你也不怕我发气哟。铁脑壳便不好意思的忽闪着一双眼睛,又说道,反正我要劳慰你。
瞎子继续调笑他,你劳慰我,你拿么的东西劳慰我呀?他也像洪爷一样捏一捏他的脸蛋,你个伢儿真的是有意思,我们洪爷看人的眼光硬是好得很哦。接着他双手捏在一起竖着盲杖,朝围观的人群抱拳说道,天黑了哦,一个两个都请回去,没得热闹看了呢。
瞎子又问铁脑壳,伢儿你住在哪里,要不要我送你一段路啊。
铁脑壳说,我不要你送,我马上就到了。瞎子就弯下了腰身,悄悄的在他耳边又说了两句话,伢儿你长大了要记住,刚才和你一伙的那个人,你不要和他交情太深了。铁脑壳就说,那个人是我的左老师。瞎子于是叹了一口气说道,哎,你这么小说了你也不懂。一边摇头,拨开众人径走了。

五总街是县城里最兴旺的地方,那里汇聚着县城里面最新潮的商品,比如上海的羊毛衫或者黑白电视机,街道两边门店的空地上又被人们见缝插针的支着货柜架子,摆放着衣服或者各类零食,看得人眼花缭乱。改革开放了,各种新鲜的事物层出不穷,白天的时候人们摩肩接踵着都往那条街道上面挤,便算不买东西也喜欢去瞧个热闹。傍晚一到,有一些的门店前面会摆放出来一部电视机,放映香港的爱情片和武侠剧,勾引着人们聚拢了观看。这时候街道的两边卖馄钝或者田螺的摊挡又多起来了,一个个生意亦是好得不得了。
铁脑壳他妈妈承包的百货公司就在五总街中间,两层高的木质楼房,二楼是仓库,里面满满的码着棉被等那些占地方的商品,靠墙的一角被他妈妈隔了两个房间用来做财务室和办公区,一楼有二千多个平方的面积,按纵深分成三个区间,卖副食品,卖家电五金,再就是衣服和床上用品那一类了。卖五金的那一个区间往街面上延伸的地方,摆放着一辆辆铮亮的自行车,慰为壮观,还有两个商场区间的外面,摆的是鲜艳的衣服和被面布匹等等。商场的生意自然是很好的,铁脑壳的妈妈凭着一份胆量承包了它下来,经营的经验却没有多少,她将自己的时间一分为二,一部分负责进货和对帐,再一部分时间就是拿眼睛盯着商场里面人头攒动的人们,生意的兴旺让她即高兴又紧张,看谁都觉得不让人放心,似乎随时就会偷走她的一切。对待小偷她就用示众的方法,将他们捆起来绑在商场门口的树上,她依靠威慑别人来增强一份自己的安全感。也可以说,过惯了多年穷苦日子的她,在突然出现的美好生活面前,她有许多的不确定,担心不用力抓住就会又失去一切。

铁脑壳赶到百货公司大门口的时候,他妈妈正在给街道办的一个民警递烟,且殷勤点火。香烟是那年头最高档的银象牌子,随着民警嘴巴边上的火光明灭,空气中就有了银象牌香烟特有的清凉的薄荷香味。在商场门前的一颗泡桐树上,正捆着一个干瘦的老头儿,将一卷红红的缎子被面高举在头顶上,嘴里面有气无力的朝着围观的人们交待,我是小偷,我偷了百货公司的东西,这就我的下场。老头儿眼泪巴巴的说,你们不要学我啊,丢死俺屋里的先人罗。
围观着的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该死,一大把年纪了还出来偷东西。又有人可怜的替他说话,老头儿不容易呀,听说是为了给女儿偷一份好嫁妆呢,现在嫁女儿都要三大件了,农村里面有几个钱哟,还不把一些人逼死。马上再有人反驳了,那也不能够偷东西啊,这人再情有可原,也必须要公安局法办了他。人们又哄的议论开了,那还不得坐几年牢哟,看他这年纪估计要死在牢房里面了。
铁脑壳在挤着的人群中间左冲右突,好不容易才挤到他妈妈旁边去,他开口叫了一声妈,他妈妈似乎没有听见。待到他想拉扯她一下,又被民警给推搡开了。民警分开人群立在捆在树上的老头身边,却并没有问他原由,想是周围人们的议论都被他听到耳朵里面了吧。他皱着眉头对老头说,你不要喊了,又不是个光彩的事情。老头儿害怕的回避他的眼睛,一边小小声的交待,这个女经理硬是要我一路喊话呢,说是要不然就把我交到公安局手上去。民警就说,你还知道怕公安哟,你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做出来这种事情呢,你说你丢人不。老头儿就呜呜的哭了。

铁脑壳的妈妈这时候拿了一个高音喇叭在手上,朝围观的人们喊话了,大家看啊,这个就是偷东西的下场。民警一把夺下她手上的东西,对她说,我说经理大姐,你还嫌你这里不够热闹哦。女经理分辨着说道,警察同志,我这不是警告别个人不要起偷东西的歹念嘛,你让他捆在树上帮我喊两个钟头我就放了他好不好?我也不要他进公安局啦。她说这话民警可不高兴了,民警回应道,我说这个大姐,您可不能有了俩钱就开始整治别人哟。民警给出了他的处理意见,他说,我既然在这里了,大姐您就选一个方法吧,要么你不告他现在放了他,要么你告他是个小偷我把他带到局里去,你只能够是二选一,这个是没得价钱讲的,总不能够任凭你把人捆在树上像耍猴子一样的搞法。
这时候,铁脑壳就挤到了树边上,他三下两下解开了老头身上的绳子,他喊到,妈妈,人家也没有偷走商场里面的东西,我们放了他好不好,不要搞得人家坐牢哦。老头儿一屁股坐下羞愧得嚎陶大哭起来,一边用脑壳使劲的朝地上撞。民警就呵呵的笑着向他妈妈说道,大姐你看你们家少爷都说话了,那事情就这么办了啊。他拍一拍老头的肩膀,吩咐他抬起头来,同时换上一副威严的语气,我说老头,偷东西是犯法的你不晓得啊,下次再这个样子你就要坐牢的,我可是记住了你。

民警转身走了。铁脑壳他妈妈气不打一处来,骂他,你个化生子,你的心肝都不是长在我这边的,我白养了你啦。她一边说一边就要揪她儿子的耳朵,又看到老头起身准备离开,她急忙喊住,我说那个偷东西的,你不准走,你要给我写一个检讨书我明天贴出来。铁脑壳急了,叫嚷道,妈妈,你就让人家走啦,天都乌漆抹黑的了。老头这才千恩万谢的离去。
铁脑壳的妈妈从商场里面抓了一把糖果塞到他手上,训斥他,你个伢儿这么夜了还跑出来,你明天不上学堂了啊。铁脑壳拉扯着她的衣袖说,妈妈,妹妹病了呢,都咳了一天啦,我是来喊你回去的。他妈妈急了,那你还不叫你爸爸赶紧回去!铁脑壳再说,妹妹喊你呢。他妈妈便不耐烦了起来,你硬是不醒事得很,你看我这里乱成一锅粥,刚才还又有人偷东西了,我哪里抽得开身子嘛。接着她又埋怨道,你爸爸就是让人放不得心,他也不晓得多回去照看下你们。她急风急火的跑上二楼,从上面拿下来几本连环画册递到他儿子手中,喏,快点拿去。连环画册是铁脑壳兄妹俩都喜欢的《聪明的一休》,可是他现在不想要了,他说,你一天到晚只想到赚钱,转身朝他爸爸上班的地方跑去了。

铁脑壳他爸爸的单位在文化路上面,他爸爸是县文化馆的馆长,和宣传部以及教育局一样,都是不被人们看重的清水衙门,连门口卖茶叶蛋的人也不将他们放在眼里。所以他爸爸一直是谦和的,与人说话的声音都小,嗡嗡嗡的让人听不明白,一句话说出来常常需要人们问他第二遍才搞明白他的意思,人们就暗里送给了他一个罗二回的外号。但是人们不敢在他面前说,一说他就急得满脸通红,看着让人不忍心。
这两年的元旦,市里面都会要求各县组织一些改革开放的先进经验,用海报的形式集中在市里面搞宣传,市里面会评比,评出来一二三等奖,发给县里面一个红本本的证书。也只有这个时候,罗二回才能够尝试到被人看重的感觉,由于他的美术功底扎实,这样的一等奖他都替县里拿回来两个了。

铁脑壳过去找他的时候,他爸爸正拿着一支铅笔在文化路边上穿梭着。靠他们文化馆的那一边,用棍子挑亮着几只一百瓦的大灯炮,路边上一溜儿的排着二十多块钉在木架子上面的三合板,三合板上面贴着白色的纸张,不过现在已经被他爸爸用铅笔勾画成了许多零碎的局块,每一块上面都压着他写下的纸条,或者这里需要写什么文字,或者这里需要画什么风格的插图,上什么样的颜色写什么字体,清清楚楚。现在的他自己不用写画多少了,他的工作就是监督别人认真按照他所说的执行。这所说的别人又是哪些人呢?宣传部的正副部长,教育局的正副局长全部在列,所有文化系统里面叫得上号的写字或者画画好的人都需要听从他的领导。时间紧张任务繁重,这次还从乡下的教师队伍里面也选拔了几个人过来。

罗二回一看到他儿子过来了,高兴的将他搂在怀里,说话的语气颇是喜不自禁,他指点着与他儿子说道,哎呀这是个大场面你可要好生学习一下,儿子你看这次爸爸肯定又给县里面拿回来一个一等奖。他儿子一下子挣脱开来,得个奖有个屁的用处!又当不得饭吃。罗二回气恼了,这是荣誉你晓得不?小小年纪你不要像你妈妈那样世俗。这个是文化的东西,有文化的人才会受到别个尊重的。铁脑壳又再反将了他一军,你都搞不赢妈妈,有真本事的人还会怕老婆哦。他这样子一说,那些写字画画的人都爆笑开了,一个个直起腰身来乐呵呵的看着他们爷俩打嘴巴架。
罗二回窘住了,骂他儿子,你个砍脑壳的讲话硬是没大没小,哪个讲的我怕你妈妈啊,我那是让着她。他儿子却不怕他,说,那你现在喊妈妈跟我回去我就相信你!罗二回问道,回去干什么?你妈妈忙得很。铁脑壳失望的说,我就晓得你喊不动她,妈妈说了要你跟我回去,妹妹生病了要看医生呢。

铁脑壳这么一说,罗二回就不好办了,他喊不动他老婆,若是听了儿子这么一说就跟着他回去,不免又给了人自己怕老婆的口实。二来呢,这边一大堆的人都还靠着他指挥呢,他也抽不出来身子。于是他也就没有了好声气,嗡嗡声的说道,我这里有这么多的工作要做呢,你没看到我忙得团团转哪。你妈妈是干什么的,女儿生病也不管了,就只晓得赚她的钱,我看她是掉到钱眼子里面去了。罗二回轰他的儿子,你快点喊你妈妈回去,她这个做娘的哪能够不管一点事情呢,你妹妹一个人在屋里面哭都会哭死啦。
铁脑壳可生气了,你们大人一个个都不管我们,你们忙个狗屁呢!他一边说,一边就哭着往百货公司那里跑。罗二回楞在马路边上,半晌出不得声。

这时候,马路上已经冷清了很多,一些门店开始往里面抬摆放在外面的电视机子了。街道失去了喧哗,便显得空旷了起来。这种空旷却又不是如同原野一般予人身心愉悦的那种感觉,它只是让人觉察到孤独,彷徨无助无处诉说又无从倾听。铁脑壳凄凉的往他母亲的百货公司再次寻找过去,他却没有看到她。百货公司的一个阿姨再次递给了他一大捧的糖果,告诉他他的母亲已经坐上汽车到外地进货去了。满心失望的铁脑壳将手中的糖果扔在了大街上,他也扔掉了内心里面的幸福感觉。
铁脑壳再去寻找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坐在文化路边的一只凳子上正在和同事们胡言乱语。罗二回和同事们在工作场地临时支起的酒桌上喝醉了酒,正在吹嘘自己的荣誉,且愤恨的抱怨着这个社会的世俗。铁脑壳对他说,爸爸,妹妹还等着我们回去呢。他的父亲打了一个酒嗝,站起来脚下一个趄趔,一屁股坐在文化路边上的田螺壳上面,竟然是睡着了。

宣传部的人推出来一辆单车,喊着伢儿我送你先回去啦。铁脑壳不搭理他,自个儿往回急急的走,在冬日的这样一个深夜,街灯渐次在他的身后隐退,到他小小的影子淡出县城的包围时,深柳洲附近的水风接纳了他,河水的腥味让他迫切的希望看见自己的妹妹。
没有了渡船,夜色中黝黑的河水是对小男子汉勇气的一种考验。双脚才入水,冷的感觉激发的悲凉情绪使得铁脑壳更加义无反顾。投入水的怀抱,是水上人家的孩子的回家之路。铁脑壳依靠一声喊叫给自己和妹妹打气,他喊出来的句子是:妹妹,哥哥回来了。河洲那边,柳林中的栖鸟适时的应答了他一声。

环城公路的岸边上,远远跟随着他的洪爷除去身上的衣服,也静悄悄的跟着潜入了水里。不久,他就看到那个可怜的小人儿在河水中间扑腾着挣扎着,渔民们在傍晚撒下的鱼网缠住了他,鱼网上面遍结着的鱼钩扎进了他的身体,他不哭,他不停的下潜上浮,却是怎么也摆脱不开。
濒死的恐惧让铁脑壳对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洪爷失去了好奇,他紧紧的抓住老头的手不肯放开,洪爷的手中于是加上了压力,他把铁脑壳按进水里,直至让他喝饱了水意识模糊,然后他拨出固定住鱼网两端的竹杆,将一团鱼网裹着的孩子抱到了河洲的沙滩上面。

渔民们打亮马灯,簇拥着他们回家。婶娘们一个个眼泪花花的拨出来扎进铁脑壳身体里面的鱼钩,鱼钩上面的倒刺带出来他细嫩的肉伢,这让他的身子看起来像开遍了花朵,他因为痛疼而晕迷的颤抖的身体是一颗花树,瑟缩在冬夜的一间小房子里。左老师在他的屋门前点燃了一垛芦苇,取出来他家里的一口大铁锅倒扣在火堆旁边,婶娘们抱着这个血孩子准备将他的肚子贴放在锅肚之上给他空出来肚子里面的河水,洪爷经验老道的说话了,这不行哪,锅黑会给这孩子身子上留下黑疤哦。这样,铁脑壳又将一些血色的花朵儿印在了铺在铁锅上面的他家的棉被上面。
寒风中,咳嗽着的罗成敏拉着他哥哥的手,哭哑了嗓子。到她的哥哥睁开眼睛时,她只能弓着身子艰难的抚摸他的面颊。铁脑壳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的响,他说妹妹我们不哭,又让河洲上的汉子们把眼泪流成了一条男人的河。于是在那一片河洲之上,那一个夜晚竟然有了节日的味道,人们通宵达旦,一起见证了生命情感的脆弱和坚强。

第二天一大清早,左老师打着哈欠出门了,左老师大约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他上身穿着瓦蓝色的中山装,藏青色的裤子熨着笔直的裤线,脚下是一双黑色的皮鞋。左老师要赶在开课之前将铁脑壳的屋里人喊回来,所以他脚下的步子有一些急促的样子。到了县城还得买两个桔子罐头,左老师在路上盘算着,于是他又停了一下,掏出来口袋里面的毛票子数了一遍,抬头看了看天,继续往县城的方向走去。
今天早上的左老师有一些兴奋,这兴奋让他的鼻尖潮红着,当他看到铁脑壳的爸爸也就是罗二回正在文化馆的大堂里面心满意足的端详自己刚刚写出来的一副书法时,他就在旁边念出了声:夫君子之行,静以修心,俭以养德,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左老师赞叹着说,罗馆长这副字写得好看,力透纸背呢。罗二回似乎是自嘲的笑了,他说,我知道左主任你也是一个写字的行家,你就不要笑话我了,这哪里是什么力透纸背嘛,是我把纸划穿了就差不多,喏,你看我就是尝试用这个写的嘛。罗二回举着一只他刚刚啃完的玉米棒子,又似乎心有不甘的补充一句,我觉得啊,用这个东西写字也蛮有味道的。左老师附合道,那是你功底好。他一边伸手接过罗二回递给他的玉米棒子也啃了起来。

左老师是一个不显山露水的人,他明明是来喊罗二回回家去的,却还是慢条斯理的啃完了那颗玉米棒子,这才说,罗馆长,你们家罗成敏病了,还有成功也受了伤呢。罗二回就奇怪了,敏敏病了我晓得啊,他妈妈昨天晚上不是回去了么,成功又是怎么一回事情呀?左老师便答道,成功是昨天晚上游水回去的时候让渔钩给挂伤的,一身都是血呢,吓死个人,唐经理昨天没有回去,听成功说好象是出外地进货去了。唐经理便是罗二回的妻子。罗二回听左老师这么一说,手里的玉米棒子就摔到了桌子上面,你说她还有一个女人的样子不,哪里有不管自己儿女的娘哟,一天到晚就只知道钱钱钱。罗二回一边说,一边便往里面收拾昨晚他们摆放在文化馆外面的宣传板子。左教师看到他这样,知道他是准备回去了,便说道,罗馆长那我就先走了啊,一边迈出了大堂门口。
罗二回收拾完了外面的东西,就去后院推了一辆自行车出来,他踩了一段路程又折了回去,回到文化馆大堂小心的卷好自己刚才写下的字幅,这才一溜儿的往家里去。一路上,他将自行车的铃铛摇得叮当响,一副十万火急的样子。

这时候,太阳已经嫣红的挂起来了,街道上的雾汽也开始消退,街道两边的树木偶尔掉下来凝结在树叶上面的水珠子,打在脸上泌人的冰凉。这是一个水乡的古老县城,它没有大的工厂,它小得甚至没有街区公共汽车,由于没有多少上班的工人所以它的早上并不拥挤,它使得行走在它上面的人们放慢脚步并享受它。早晨的它是从容不迫的。左老师很熟悉这一切,他最早工作的单位就在县城呢。左老师在一家储蓄所前面停了下来,就想起了他在这里做着副主任的那段日子来了。
储蓄所的门面并不大,前面是营业柜台,后面是办公的地方,左老师在这里上班的时候,这里总共只有五个人,他上了二年班之后就升任了储蓄所的副主任,这让所里那个秃头的主任心怀忐忑,秃头担心自己主任的位置不保,就给他下了套子,硬说储蓄所大门的钥匙被他不怀好意的藏起来了,还报了警。民警开着警车将左副主任带去公安局接受调查,并且搜了他的身。他遭受如此奇耻大辱,一怒之下就辞职不做了,这是那年县城里面颇为轰动的一件事情了,后来他才辗转去到深柳洲当了一名民办老师。说来也怪,成了左老师的他上课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的学生们成绩却好得出奇,这又让左老师有了一些内心里骄傲的资本。

这么想着,储蓄所已经被左老师抛在身后了,他还是愤恨的扭过脖子朝它吐了一口口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左老师是怀恨上了储蓄所的秃头主任的,这种被人算计的滋味相比于昨天晚上所遭遇的屈辱来说,更让他刻骨铭心。也是自那件事情之后,左老师的心思就重了,他开始懂得了拉拢人提防人算计人这一类的手段。
左老师现在是要拉拢洪爷的,直觉告诉他洪爷是一个人物,所以他买桔子罐头。基于同样的理由,他买东西总是在铁脑壳他妈妈的百货公司买的,成功的人都是他谋划着接近的目标。不过这次他在百货公司并没有看到铁脑壳的妈妈也就是他想套近乎的唐经理,于是他在提起装着两只罐头的网兜时就对售货的阿姨再三交待上了,他说,麻烦你等唐经理回来了告诉她,她儿子出了事情呢,我姓左,是她儿子的老师。

太阳高起来了,环抱着深柳洲的河水在冬日的照耀下,闪烁着细碎的鳞光,河洲边上三两的鸭划船相继下水了,水上的汉子们有些正在给鱼鹰鸟的脖子束上绳带。左老师站在渡船上面看着这一切,又感觉自己也有如鱼鹰鸟一般是一个被扼住了咽喉的人,就听到摆渡的二大爷问他,左老师买了罐头这是要走亲戚啊?他回应道,嗯那,走亲戚。二大爷再打趣道,怕是准备去相亲吧。左老师嘿嘿的笑着回答,哪有人看得上我这个臭老九哦,我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了。二大爷急忙说了,你乱讲,你到底也是拿工资的人呢。
这么说着话,渡船靠岸了。左老师才朝洲上走了几步,就看到洪爷从芦苇滩那边过来,似乎是往铁脑壳的家的方向走去。左老师紧走两步赶上他,说道,洪爷这是在做什么呢。洪爷扬了一下手中拿着的几味草药,说话的声音爽声爽气,我给那个伢子扯的草药,他身上那个伤哟,要赶紧的治好才行。洪爷的身上穿的是昨晚洲上人家给的衣服,并不怎么合身,小肚子崩得紧梆梆的,他却不在乎,又顾自说道,哎呀,这洲上的草药好难找,我硬是没有看到好的创伤药,喏,你看就只有满天星和土大黄芋麻根这些,我等下还要去抓一点蟑螂才要得。左老师便奇怪的问了,抓蟑螂做么子嘛?洪爷嘻嘻的笑,颇有些淘气的神情,你不晓得吧,那东西治创伤最好了。左老师很是奇怪的哦了一声,心想,这个洪爷还真是有一些怪办法。他这么一转念,马上又接上了洪爷的话头子,我们学校的猪栏旁边有好多蟑螂啦,我带你去抓。左老师说着,扯住洪爷的衣摆就在前面带上路了。

左老师带着洪爷到学校的猪栏那里抓蟑螂,就惹起了一个老师的注意,问他,左老师你们在做什么啊?左老师答到,抓蟑螂呢。老师也奇怪了,抓那个东西做什么哟,恶心死了。左老师回答了,这个是给罗成功治伤用的呢。那老师笑道,这是哪个想出来的馊主意哟。左老师便有些洋洋得意的回应他,你到时候看嘛。蟑螂入药,他左老师也是刚才听说的,但是凭直觉他相信洪爷,而且竟是到确信无疑的地步了。
送洪爷走出了校门口,左老师的心情大好,他在给学生们上课的时候都宽容了许多,对学生们偶尔的打闹也置之不理了。

而在铁脑壳的屋里,罗二回看到他儿子一身的伤口,肠子肚儿都要后悔青了,他抹着眼泪正在煮稀饭,耳听得儿子的房里面有了说话声,过去一看,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光头老爷子正在同他儿子说话呢。罗二回问道,成功,这个爷爷是哪个啊?罗成功回答道,昨天是这个爷爷救了我的命呢。罗二回赶紧的在围裙上面擦了擦手,给洪爷搬过去一把椅子,一边说道,我正要多谢我儿子的救命恩人呢,原来是您啊,昨天夜里真是要搭帮您了,我这个儿子的胆量那是包得天下去,那么宽的河他也敢往里面游水,这下子他是得到教训罗。洪爷的笑声爽朗,胆子大是好事情嘛,你要高兴才对。罗二回道,他就不象他妹妹,从来不让我们省一点点心。他这话又让铁脑壳着恼了起来,你们都不管我们两个,我难道看到妹妹一个人病到屋里头哦。
罗二回知道自己这次是亏欠了他的,也就不好再责备他了,只好解嘲似的朝洪爷笑着说,你看嘛,他这个脾气就跟个冲天炮一样的,一点就着。然后他挽留洪爷,老爷子你先和他说话,我去煮一点稀饭给他们两兄妹吃,等下我做点菜,我们好好喝餐酒。洪爷也不推辞,只说道,也好,我还要给他上一点草药呢,你帮我找一点东西给他包扎要得不。罗二回就惊喜的说,那更是要谢谢您老了。他找出来一条旧的床单问,这个要得不?洪爷说,浪费了呢。罗二回说道,反正是旧的嘛,他妈妈商场里面多的是新床单,反正她是不管儿子的,她出一条旧床单总不要紧。

罗二回转身到厨房里去了。洪爷拿起来桌上的一个茶碗,走到屋外面,将早上采的草药和蟑螂和在一起捣烂,然后回到屋里脱掉铁脑壳的衣服,衣服有一些已经和他的伤口结痂在了一起,铁脑壳痛得咧着嘴巴大口的吸气,牙把骨咬得清响。洪爷把草药一点点的给他敷到身上去,再撕开床单给他包裹好,给他穿好衣服。接着他又走到屋外面,左瞅瞅右瞅瞅,屋前屋后的转了一圈,突然一个腾飞攀到一颗柳树上面,扳下来一根柳树枝条,他刳去树叶子,折断出理想的长度,来到屋里把铁脑壳扶起身,说道,伢儿,我帮你把两个手绑好,免得你伤口碰伤口好久都不会好。他将树枝放在铁脑壳的肩膀上面,用布条把他的两只手捆在树枝上。罗成敏夜间捂着被子睡了半夜感冒已经好了一半,刚好从床上起身过来看到了,嘻嘻声的笑他哥哥,哥哥这下子打架真的只有用脑壳和别个顶牛罗。铁脑壳抗议的说,我好多次打架还不是因为你,你没得丁点儿良心。

罗二回从厨房过来,看到他儿子这个十字架似的造型,也说,就是要这样捆起你,看这两天你武烈不成了吧。他虽然心里面痛惜儿子遭了大罪,却仍然是一派责备的口气。铁脑壳看到他这么说,索性在屋里面转起了圈圈,他两只手臂抬得高,差一点还扫到了他妹妹的脸上。罗二回一把扯住他,吃饭了呢,我的小祖宗。铁脑壳嘴里面哎哟一声,一副抓到了痛处的样子,脸上的表情让人分辨不出。跟着就和妹妹朝堂屋里面跑去了。
罗二回又向洪爷说道,老爷子我们先随便喝些稀粥填补一下肚子吧。洪爷说,也好。一边竟是松了一下紧梆梆扣住肚子的衣服扣子。罗二回想笑,又感觉似乎不大礼貌,急忙转过身子来在前面引路。

堂屋里的饭桌边上,两兄妹正在打闹着。铁脑壳的双手被绑住了,只能够趴在桌边吸溜稀饭,手上抓的小鱼送不到自己嘴巴里面,他就给妹妹间中喂一口,他妹妹却偏偏不给他喂小鱼吃,急得他直跳脚。他威胁妹妹,我不带你上学了,敏敏直摇头,他又说,我不和你一起去县城了,敏敏还是摇头,铁脑壳求她,等我好了带你去河洲上逮野兔子要得不?罗成敏这才高兴了,那你还要给我做一个装小兔子的笼子。一边用筷了夹了一条小鱼送到她哥哥嘴里。
罗二回舀了两碗稀饭,客气的请洪爷一起坐起来,一边往他的碗里夹了几条小干鱼。洪爷恭敬的多谢一声,也就大方的坐了下来,他吃稀饭的样子像是在喝水一样,仰着脖子两下就完事了。一旁的敏敏赶紧放下筷子给他又盛了一碗,罗二回可惊奇了,他说,哎呀,我这个妹子今天可算是懂事情了,她还从来没有给我们两个盛过一次饭呢。敏敏骄傲的解答道,爷爷是哥哥的救命恩人呢。铁脑壳也表扬她,妹妹真乖。

交待了洪爷安心的待在屋里之后,罗二回到县城里买酒菜去了。他一下船,就看到环城公路那边坐了许多烂衣破衫的乞丐,似乎都要往河洲那边去,他也没多想,跨上自行车急匆匆的走,他还是将单车的铃铛摇得叮当响,向路人彰示着他的忙碌。他一个县文化馆长不忙起来还象话么?
河洲上,铁脑壳和敏敏已经缠着洪爷走往芦苇滩的方位了,他们要去捕野兔子。铁脑壳因为双臂被束住所以走得踉跄,他妹妹就一路的倒退着走对他嘻嘻哈哈,洪爷便与他讲解起了重心平衡等等的一些道理,一边给他做着示范。洪爷这样说着的时候,脚下使劲,遍布着芦苇根的路上就留下了一截深深的脚窝子,让铁脑壳和他妹妹惊奇十分。

同样惊奇的还有寻过来的左老师。他把上午的两节课全部调在了前面,一下课就马上赶到铁脑壳家里去了,他放下手里面提着的两个罐头,到聚在一起补鱼网的妇女中间询问,罗成功他们家里人呢?就有人答他,在那边说是捉野兔子吧。他又问,那个洪爷没走哦?人家就反问了他,你是说那个叫化子头头吧,喏,也和他们两兄妹在一起呢。我说左老师,你不是想朝他学本事吧?左老师就惭愧的摆着手直说,哪里的话,哪里的话。这个时候,河洲上各家的门口已经开始游荡着一些叫化子,妇女们放下了手上的活计,都拍着衣襟往自家屋门前守着。她们偶尔也在屋门口三两的头碰着头小声说话,且朝洪爷那边指点。
左老师在洪爷初初留下脚印的地方停顿了一下,他的嘴角就有一些笑浮了上来,而且他还试图让自己的步子按照洪爷留下的脚窝子行走了一阵,最后他调整了心情朝他们三个走去。左老师说,罗成功你的伤还没有好呢,你这不是累着洪爷照顾你么。洪爷拿自己的光头和铁脑壳顶牛玩,一边呵呵的笑着说,这大好的太阳不多晒两下对不起自己的脑壳嘛,你说是不是啊。这就惹得了敏敏和左老师也一起笑了起来。
敏敏问,左老师,你找我们有事情不?她左老师就回归了角色,回答道,我给你们在学校请了假,你们这两天不用上课了,不过作业还是要做的。洪爷一下子听明白了,说道,左老师是来给你们布置作业的,我们赶紧回去,可不要耽搁了学习哟。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往回走。就碰到一个乞丐捧着洪爷昨天放在对岸的衣服过来递给洪爷,洪爷翻捡出来他系在腰里的红布带,给铁脑壳系在腰上,说道,伢儿,这条带子就送给你啦。他这话似乎说得漫不经心,一旁的左老师却是看得又惊又疑。
老老师更加在心里面证实了昨天自己的判断,他问,洪爷,昨天晚上帮我们的瞎子师傅是你们一起的吧,他是学过功夫的哦。洪爷回答道,他眼睛瞎了,肯定要在别的地方下点努力啦,他呀,就是一个火爆脾气。

铁脑壳得了一条红布带束在腰间,稀奇得不行,早跌跌撞撞的和他妹妹跑在前面去了。他一边跑一边还在芦苇洲上转着圈圈,风吹来,飘扬着的红布带中间一条金线织就的龙纹隐隐约约,他和妹妹自然是没有觉察的,倒是朝他们对面走来的两个乞丐看到之后停住了步子,脸上的神情恭敬极了,一直待到他们兄妹两个跑远了,两乞丐才加快步伐迎着洪爷而去。
这两个乞丐一看到洪爷就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一个哭着说,盲叔走了,一个哭着说,是被车轮子活活压死的呀。洪爷把脚一跺,匆匆朝左老师双手抱拳致意,一阵风似的往渡头方向去了。
亦可 - 2008/12/15 12:15:00
百货公司门口,围得人山人海。门前的各类商品也已经胡乱的撤了进去,堵得百货公司里面乱七八糟。

数不清的乞丐挤在百货公司正门的地方,有的敲击着手中的破盆破碗,有一些以杖拄地,弄出来一片嘈杂的声音,乞丐们的脸上都是悲愤的神色。瞎子的尸体被一床烂棉被裹着,口鼻里面的血迹亦还不曾擦去,铁脑壳的妈妈也就是百货公司的唐经理手上拿着一匹白官布,几次欲给瞎子蒙上去,都被一些哀哀的老乞丐给拦住了,这使得她看起来很是手足无措。

乞丐们虽然聚着,却没有喊叫什么,但是人人都能够看出来瞎子的死是与百货公司脱不了干系的。一个瞎子乞丐死了,却与这县城里面的大百货公司有着关联,这种力量悬殊的对比更加激发了围观着人们的兴致。每个人都在探听,哪怕是不明所以,却也掩不住他投向百货公司一丝幸灾乐祸的眼神。

这个原本淳朴而又热闹的小县城,因为这件事情动用了公安局所有能够用上的警力,但显然还是远远不够,他们只是背靠百货公司面对着众多的乞丐和如同潮水般的群众徒劳的做着疏导工作。几个公安局的领导在现场头碰头的商量了一阵,后来就有警察从百货公司里面拿了一捆红色的尼龙绳出来系在百货公司门前的树上,总算是暂时做出来了一个安全区域。公安局的领导们担着心呢,这百货公司是一颗摇钱树肯定会让一些人眼红的嘛,可不能让人哄抢了去。



县城环城公路的树丛里面,几十个乞丐聚成一个圈子,圈子里面燃着香烛烧着纸钱,洪爷盘着双腿坐在圈子中间,他闭着眼睛,面沉如水,一个老年的乞丐正在向他复述瞎子今天早上的惨烈遭遇。

瞎子是被车轮子活生生压死的,老乞丐说,瞎子死得冤枉,也死得有样子。老乞丐这么说,围着的众乞丐就纷纷的点头,有一些还抹上了眼泪。老乞丐再说,瞎子是为了救一个伢儿才丢的性命,那个狗日的百货公司硬是为富不仁。众乞丐听了,又是齐声的附合道,为几根麻花就搞出人命来了,硬是为富不仁哪。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这两年改革开放出来了许多私人的食品加工作坊,价格比公家的便宜,快元旦了啊,进货的事情多着呢,百货公司的唐经理昨天晚上到邻县的一户人家批发了一车麻花蛋卷之类的吃食,忙乎了一个通宵,早早的往回赶。快到县城的时候,公路边上住着人家的孩子们瞄上了这辆东方红大拖拉机,孩子们认得这是百货公司进货的拖拉机呢,都爬上去偷过好多回吃货了的,这次也是一串儿的跟着车尾厢跑,有几个年纪大些的就爬上去了。唐经理他们碰得这样的事情一多,也是对这些孩子们恨伤心了的,这次却就安排了一个人躲在车厢里面啦,看到有人上去了就拿竹条子抽打。几个孩子受到了惊吓便纷纷往车下面跳,有两个还跳到了公路的中间,刚好迎面开过来一辆拉卵石的汽车,两孩子吓得不会动弹了,瞎子这时候正好在这条公路上面,就扑过去推开了两个孩子,自己却被汽车压坏了。

和瞎子当时在一起的一个小乞丐说,瞎子叔叔腿都压断一条了呢,腰里别的二胡也压得稀巴乱了。小乞丐呜呜的哭。又有一个跛脚的乞丐插上了话,那个百货公司的唐经理真不是个人,他们车子都不停一下便往县城里面跑了,我们肯定是要找她的。



洪爷的眉头锁得深了。又有老乞丐问,洪爷,我们找得上百货公司么?洪爷不说话,于是树林里面突然静了下来。

有瞬,洪爷的眼角滴下了眼泪,他开始抓过一把纸钱,点燃,扬到空中。洪爷盯着那些纸钱又看了一阵,他扶着一个老乞丐的肩头交待了,洪爷说,你把那个伢儿接过去看下吧。他这么说着,脸上又有了一些奇怪的表情,似乎对瞎子的后事安排有了预见。



深柳洲那边,铁脑壳正摇摇晃晃的和敏敏在禾坪上面打闹,几个乞丐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其中一个老乞丐在他面前蹲了下去,说,洪爷要我们接你呢,你瞎子伯伯死了。铁脑壳不相信,你乱讲,你死了瞎子伯伯都不会死,瞎子伯伯会武功的。旁边一个跛脚的乞丐就带着哭腔插上了话,是真的呢,今儿早晨被汽车轮子压死的,而今人还在你妈妈的百货公司门口。铁脑壳还是不相信,你们哄我,瞎子伯伯哪里会死在百货公司那里,那里人好多汽车又开不快的。老乞丐一把将他抱了起来,一边往渡口方向走去,一边说,瞎子是死在县城公路边上的,你妈妈拉麻花的拖拉机上面的人把别个伢儿赶到公路中间去了,对面又来了汽车,你瞎子伯伯是救两个伢儿才死的呀,老乞丐说完流了满脸的眼泪。铁脑壳这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渡船上面,二大爷一边摇橹一边说,铁脑壳你个伢儿这下吃了大亏吧,你要过河也不晓得喊我一声,你看你搞得一身的伤这下痛伤心了哦,二大爷一边说,一边又是痛惜的语气,你妈妈呢,她也不晓得带你到医院看下罗。

铁脑壳哭得伤天伤地,我有个鬼的妈妈,她把我的瞎子伯伯都害死了。

二大爷就出了奇,哪个是你瞎子伯伯啊?你个伢儿硬是乱讲话,你没得妈妈是石头缝里面蹦出来的孙猴子哟,你这个话讲出来是要遭报应的,讲话硬是没得轻重。洲上的人家民风淳朴,二大爷虽然喜欢他,这次却是在教训他了,语调也严肃。

铁脑壳再哭着嚷叫,几根麻花看得比鬼还要紧,她就没得丁点人情味,别个人哪有像她一样的。他这话说得突兀,二大爷硬是听得莫名所以。



渡船才靠岸,就有一些乞丐抬着一副绑着椅子的简易担架迎了上来,老乞丐将铁脑壳放上去,铁脑壳还来不及挣扎,众多的乞丐已经抬着他簇拥着往百货公司的方向去了。这情形看得二大爷目瞪口呆,嘴里面自言自语道,这个伢儿怎么就和叫化子搞到一起去了呢?

这一群乞丐抬着捆成十字架一般的铁脑壳在县城的街道上面走,招引住路人呼啦的围了看稀奇,罗二回是个迟钝人不喜欢打听,百货公司的事情闹得议论纷纷,他竟是不晓得,这正买了菜往回赶呢,他被一众乞丐队伍生生从单车上面挤了下来,就抬起头来张望了一下,这一看不打紧,却原来是他儿子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张简易担架上面呢。他又惊奇,又是气恼,但是他挤不到他儿子旁边去,只好推着自行车踉踉跄跄的紧随其后。这中间,他又听到路人在议论,一个问,这些乞丐是要到哪里去哦。一个说,肯定是去百货公司,那里死了一个讨米的瞎子呢。罗二回急坏了,推着自行车突围了几次不成功,干脆停下来将它锁到一根路灯柱上面,他这一停顿,铁脑壳他们就走远了。



众乞丐将铁脑壳在百货公司门口放下,他立时就趴在瞎子的身边哭着磕起了头,额头碰着地上梆梆声。铁脑壳的妈妈看到自己儿子双手绑成十字架的样子十分惊异,又兼之看到他刚才来的阵势也让她迷糊,就等到他儿子直磕了十几个头才醒过神来,她一把扯住儿子的手臂,骂道,你个砍脑壳的跑来做什么事情哪,我这里本来就乱七八糟的了,还绑一根树棍子到身上,出丑八怪的。这时候罗二回也挤进来了,他小声的在他老婆耳边埋怨,你这里是怎么搞的啊?成功是昨天晚上被鱼钩挂伤的,绑树棍子是因为他的伤口不能够碰到一起。这位百货公司经理的心神早就稀巴乱了,却不忘记数落她的丈夫,你以为赚两个钱容易哦,我起早贪黑的,还碰到这么一个倒霉的事情,你连个儿子也还照顾不好。人多,罗二回不好意思和自己老婆吵嘴,脸上就带着羞色,说道,好好,我不跟你讲这些那些,你手上轻一点儿,成功的胳膊上面刚刚才上的膏药呢,他一身都是伤。罗二回的目光躲闪着朝周围又打量了一圈,继续对他老婆说道,搞出来这么大的事情,我看你怎么么收场哦。他老婆到底是女人心性,看到自己男人竟然拿不出来半点主意,心都伤透了,于是外强中干的自我辩驳,关我们好多事情呀,这个讨米的又不是我的车子撞死的,这些人要闹起来事我有什么办法。

百货公司的唐经理这样的话一说出口来,围在瞎子旁边的众乞丐就有许多朝她的脸上唾口水,有乞丐扬着棍子欲打她,吓得她缩成一团。公安局的民警赶紧过来几个人维持秩序,哪里又管得住呢?乞丐们一骚动起来,外围看热闹的人们也就往中间挤,现场眼看就要混乱起来,这时候和铁脑壳一起过来的老乞丐拉住几个乞丐耳语一翻,乞丐们不再朝铁脑壳的妈妈闹事,他们倒是手拉着手组成了一堵人墙,反而帮着拦阻看热闹的人们的冲击了。



这时候,老乞丐又拿过唐经理手上的白官布,撕了一截布条子绑在铁脑壳的头上。他爸他妈一看慌了,罗二回说,怎么还要我的儿披麻带孝啊?唐经理气急败坏,我们公司的事情你们不要扯到一个伢儿头上哪!她一边说,一边就想帮她的儿扯下来白布条。铁脑壳不顺她的意思,铁脑壳说,妈妈,我要给瞎子伯伯带孝,我们给瞎子伯伯买一个棺材埋到我们河洲上好不好,每年清明节我就给他烧纸钱磕头。铁脑壳的爸妈不晓得瞎子和他们儿子的渊源,都斥责他,你个砍脑壳的,你个不明白的,你凭什么给他带孝啊。

他铁脑壳这么一说,老乞丐的眉头舒展开了,他双手拱一拱给罗二回两口子作揖,谦卑的神情,说话也是商量的语气,他说,你们家公子讲的的确是一个办法呢,你看哦到底是因为你们百货公司死的人,虽然说和国家的法律挨不上边,情理上你们还是要负责的,而今这么多的人围在这里,总要找出来一个解决办法嘛。铁脑壳接上了话,这个瞎子伯伯是好人,他有武功的,昨儿夜里还帮我打了一个坏人。铁脑壳才说了这几句话,嘴巴一撇又带上了哭腔,他说,我愿意给瞎子伯伯带孝。



他们的谈话叫旁边公安局的一个领导听到了,领导扯住了罗二回的衣袖角,罗馆长,这事情要是这样快点解决才好呢。罗二回不听,悻悻的语气,我养的儿给叫化子披麻带孝哦。公安局的领导问他,那罗馆长你要赶紧拿出来一个主意啦。罗二回却没有主意,他似乎理直气壮的回答倒是惹得公安局领导摇了一下头,罗二回说,这个事情是百货公司搞出来的,你们去问我老婆。

公安局领导只好再征求唐经理的意见,领导对她说得很现实,他悄悄的对她说,你看而今又快到元旦了,耽搁一天的生意要亏好多钱呢。罗二回偏偏凑过来一只耳朵听清楚了,他撇着嘴巴语含讥俏,你这下说到她心里面去了。罗二回的老婆就恨得直跺脚。公安局的领导这下子对他们儿子的感觉好得不得了了,只对着这两口子叹气说道,我看啦,你们两个人都还没得自己的儿子有决断。领导再说话了,日里我们还好帮你们维持秩序,天黑了人又多可不要弄出来什么事情哟,万一你们百货公司被抢了,我们公安局也要被上头批评,你们说好汉做事好汉当呗,你们的儿子给一个死人就是磕几个头,算起来难道你们还亏了本啊,那叫化子的性命白白丢掉了,又找哪个讲委屈去呢。



唐经理最先给劝说得松动起来,她问,就是给这个死人下葬便没问题了吧?领导点上一只烟,又给罗二回递上一只,他说,那你们就再问一下这些叫化子还有什么要求嘛,一个一个问题的解决它。罗二回虽然心里面还转不过弯来,但他一直以自己老婆为主的,这次亦只是蹲在地上抽烟,也不嚷嚷了。

公安局的领导再与老乞丐商量,领导说,要是这个伢儿带了孝送了葬,你们还有别的要求没有啊。老乞丐说,我们主要是讨一个说法呗,这样子我是赞成的啦。领导就再商量了,你能够喊他们不要围起来了不?老乞丐脸上就犯了难,这我恐怕没得办法,估计是要等到死人入土为安才劝得动他们吧。老乞丐神色悲伤了起来,他说,我跟领导讲啊,死的这个虽然是一个瞎子,我们这些讨米的敬重他呢,他一世都肯帮助别人,所以大家伙宁肯今天不讨饭吃也要在这里陪着他,都有好几百人哪。

铁脑壳听得他这么说来,用绑成十字架的手臂碰撞他妈妈,他说,妈妈,你把今天拖拉机拉的麻花发给他们吃要得不,都是这车麻花才害死人的嘛。他妈妈气恼得扬起了巴掌,你硬是作死哟,这一车麻花是要钱买回来的,你以为是浪打回来的呀。公安局的领导就抓住了她的手,说,我认为你的伢儿讲得蛮有道理,这么多人在你这里饿肚子,就发给他们吃了呗,这总好过到时候他们到你的百货公司里面去抢东西吃,是你们这一车麻花闯了祸,给这些人吃了,你就当它是为死人陪葬了的。

铁脑壳的妈妈嘴巴里面嘟囔,这个人是别个汽车撞死的,怎么全部责任到我身上来了哦。公安局的领导不高兴了,脸也板了起来,汽车司机有他的责任,你有你的责任,怎么讲法这件事情的起因也在你这边。公安局的认真起来,铁脑壳的妈妈不好再辩驳什么了,就喊了两个人往仓库那边走去,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扭过头来骂他的儿子,这个瘟生的东西,他硬是要一下一下和我作对,早晓得生下来就丢他到茅坑里。



百货公司的人把还没有来得及卸货的那车麻花开了过来,齐齐整整的码在瞎子的尸体旁边。空拖拉机开走了。老乞丐叫了几个人给乞丐们分发,众乞丐不争抢,秩序井然,拿到手里的东西他们也不吃,一个个神情凝重。东西发完了,奇怪的事情也出来了,首先是老乞丐将手里的东西甩上了天空,然后,众乞丐也纷纷将手中的吃食甩给圈外的人群,天空中就下了好大的一场麻花雨,引发外围的人们一阵哄抢。铁脑壳的妈妈心痛自己的东西,又不明白乞丐们的举动,就呆站在一边像一节木桩头,罗二回紧张的立在他老婆旁边,烟蒂把烧到手了也不知道痛,公安局的领导也失去了判断,却又不好急于向老乞丐询问,就将眼珠子天上地下的乱转一气。

乞丐们将东西扔完了,似乎是发泄了胸中的一口恶气,他们将瞎子的尸体抬了起来,一晌的功夫竟然是走得精光。外面围着的人群没得热闹可看,渐渐的也散了。铁脑壳的妈妈回过神来暗自庆幸,再寻找自己的儿子时,人已经不见了。
亦可 - 2008/12/15 12:16:00
第二章



深柳洲对岸的树林里面,齐涮涮跪着一地的小乞丐,乞丐们碗盆敲击的声音此彼伏,更有几十把二胡拉得凄凄凉凉,那调门让人的心尖儿都颤颤的。许多年长的乞丐泣不成声,他们聚拢在瞎子的尸体旁边,一只只手恋恋不舍的触摸着他,每触摸一次他们的眼泪就像早晨草叶上面的露水一样,饱满盈润,摇摇欲坠。另有一些乞丐沿着一个水塘边上排成一线,一条破旧的毛巾在他们的手中传递着,传过来,是洪爷拿它给怀抱着的瞎子擦脸,再传过去,是在水塘里面清洗,一次又一次。

没有鞭炮,没有棺木,甚至瞎子也没有换一身干净的新衣服,乞丐的身体不需要这些,乞丐们找到一个低洼一些的地方,用双手刨出来一个浅坑,这便是瞎子最后的归宿了。洪爷将瞎子摆放进去,再在他的头下枕一块砖头。洪爷点燃三柱香高举过头顶,老泪纵横的喊道,兄弟哪,你老哥哥这便算是归去了。老乞丐们站了起来开始围着瞎子的墓地转圈,他们往他的身上洒土,他们把土坷瘩捏成细细的粉未,像下雨一样温柔的覆盖在他的身上,发出沙沙沙的声响。



铁脑壳执拗的跪在一边,他不动弹。他一直在哭。铁脑壳不希望瞎子埋在这里,他说过要将瞎子伯伯葬在深柳洲那边并且每年给他上清明的,洪爷的做法让他很失望。铁脑壳的身子跪得直直的,像他的牛脾气一样,眼看着瞎子的坟头开始堆尖儿了,洪爷拉他,说,伢儿你给瞎子伯伯最后磕两个头吧。铁脑壳还是抽抽答答的哭。洪爷又说,伢儿你要晓得这就是我们做乞丐的命,哪里的泥巴不埋人罗。铁脑壳似懂非懂,不过他明白事情已经是无法挽回了,这才跪着爬过去,趴在坟头边上咚咚咚的磕起头来。

洪爷说,伢儿你而今还是读书的年龄哪,可不能让别个人到处讲你。

铁脑壳脖子一拧回应道,我照样每年到这里来给瞎子伯伯上清明。



夜里的深柳洲,一向安静。铁脑壳的爸爸妈妈一左一右的坐在他的床边上,由于他的身体到处都是伤口,他妈妈还另抱了一床棉被折叠着垫在他的身子下面,以期减少儿子的痛疼。哪里有父母不疼爱自己孩子的呢,只是这位百货公司的经理平时陷入赚钱的亢奋当中顾不上罢了,她松开将自己的儿子和树枝捆绑在一起的布带子,再轻轻的系上去,问道,没有刚才捆得那么紧了吧。她说话的时候,语气温柔,仿佛她面对着的是一个彩色的气泡,生怕一不小心惊爆了它。作为一个母亲,她如此的小心翼翼,自然是觉得亏欠了儿子的缘故。

铁脑壳说,洪爷讲的三四天伤口就会结壳的。

他母亲就讲,你看你痛成一个什么样子啦,你妹妹的感冒今儿早晨不是就好了啊。她这么说着,似乎又抱怨上了,你呀,硬是听风就是雨,要过河的时候也不晓得喊一声你二大爷。

铁脑壳心里委屈,他说,二大爷那个时候都困瞌睡了,你们全部喊不回来,一点点也不晓得心疼妹妹。

他爸爸罗二回似乎勾起了一肚子的火气,他说,这个时候正是我们单位忙得不得了,我跟你讲啊唐向阳,赚钱就那么要紧了啊,自个的儿女也不晓得管了。唐向阳是他老婆的名字,他连名带姓的说出来,就有加重指责的意思在里头了。

哦,你忙工作,我不也是忙工作啊,他老婆针锋相对,你也晓得现在是元旦啦,正是生意好得不得了的时候,一天要赚好多钱呢。

罗二回冷笑两声,赚钱就是忙工作了啊?我干的那是正经事情,每年市里面要评奖的!



铁脑壳两边都不帮忙,他说,得奖有个屁的用处,好多的钱买得回来一个妹妹啊?

他妈妈回答不了他的问题,倒是对儿子的说法深表赞同,就同时讥笑起自己的男人来,而今都改革开放了,就只有你那个工作才叫做工作哦,你连续得了几个一等奖吧,也没有看到你威风到哪里去。

罗二回大为气恼,我的工作县里面都有荣誉的,你的呢,你对国家作了什么贡献?他教育他的儿子,你不好生读书,将来就会跟你妈妈一样是非不分。

他这话就让铁脑壳发出来了鄙笑,我要是读书了分到文化馆气都会气死去,你们文化馆对面卖茶叶蛋的单眼佬都不把你看到眼里,你说你对国家作了好多贡献?我看啦,而今读书就是没得一点点用处。

他妈妈就作势要打他,你硬是没得一丁点上下,哪里有对大人这么讲话的?她掉过头来又继续与丈夫分辩,我们做的这个工作叫做搞活市场经济,你说对国家有没有贡献哪!

铁脑壳也再次分辩,他说,妈妈,你说学那些“阴沟里起”有什么用处,哪个讲话还用它哟。

罗二回再次教育他,等你当了大官,和外国人讲话就用得上了啊。

我听左老师讲的我们县长都没有妈妈赚的钱多,那读书多了也硬是没得用处。铁脑壳这么一说,他妈妈就骄傲的扬起了头,笑得满脸开花,且一双手在身上拍拍打打。

我们国家才只有……铁脑壳想了想又说,才只有三十个省长呢,这么多的人学“阴沟里起”,我看就是浪费时间。



一屋人正这么说着话,就听得左老师在外面喊,罗馆长在家里吧?罗二回便出门迎了他到家里来。左老师是猜想今天唐经理回家了的,进门一看,果不其然。左老师用关怀的语气问道,唐经理,听讲今儿你们百货公司有人闹事情了哟,现在没得问题了吧。

铁脑壳的妈妈起身给他搬椅子,一边带笑回应道,你不要喊我做唐经理,还是喊向阳大姐亲切一些,我要多谢你平时经常照顾我屋里的两个伢儿啦。待到左老师坐定之后,她又说,哎呀,你没有看到今天那个阵仗哪,几百个讨米的把我们百货公司围到起,吓死人了,还好公安局去的人多。

左老师就是一副明白事理的样子了,他说,不要紧的,那些叫化子都是洪爷的人呗,洪爷又是那么喜欢你们家成功。左老师一边说,一边起身凑到铁脑壳的床前关切的问道,成功你的伤口好点没有啦。

铁脑壳说,痛得很呢,左老师,我明儿还是可以请假不读书吧?

罗二回被他们母子俩抢白了几句,心里面正是不舒服,听到他儿子这么说,就没有好声气的向他说道,你硬是巴不得一天到晚的玩不读书,我看你这么个玩法,长大了也就是一个讨米的命。



唐经理几次听见他们提起洪爷,心下疑惑不已,就朝了她男人问道,洪爷是个什么人啊,他怎么又和我们家成功扯到一起了呢?

铁脑壳说,洪爷就是昨天晚上在河里救我的那个爷爷。

左老师也接上了话,他说,向阳大姐,我跟你讲,洪爷啊我估计是我们这里的叫化子头头,今天死在你们百货公司的瞎子都要听他的话呢,那个瞎子是有武功的人,昨儿傍黑的时候还帮我和你们家成功打了一架的,打得一个二流子血糊淋汤。左老师把椅子朝前挪了挪,接着说道,依我看,今天你们百货公司的事情也多亏了他,肯定是他要那些叫化子不闹事情的。左老师的眼睛朝铁脑壳看去,补充道,他喜欢你们家成功嘛,我估计他想收成功做徒弟呢。



左老师抛出他的一番分析,原是拐着弯要夸奖他们儿子的,罗二回和唐向阳却是大惊失色,罗二回首先教训起了他的儿子,你的书硬是不用读了,你都要拜叫化子做师傅了。唐向阳更是气得笑出了声音,她恼怒的说道,一个讨米的叫化子,还想要收徒弟,我看他硬是不晓得天高地厚。继而她就斥责了铁脑壳,她说,你从今以后不准和那个洪爷走到一起,有书读你不好生读书搞一些歪门斜道,我要是再看到你和那些讨米的勾三搭四,你看我不把你赶出门去。唐向阳回想起白天里的情形,越想心里面就越是恨得不行,她作为一个百货公司的经理,自己的儿子却和一群讨米叫化的人扯得不清不楚,这叫她哪里有面子哟,她朝她的儿子说,你不要丑死我们了。

铁脑壳看见自己的父母发这么大的脾气,心底下也有了胆怯,只在那里小声的嘟囔,洪爷爷他又不是一个坏人。

罗二回气得手指头发颤,指着儿子大声斥骂,好人坏人你就分得清楚了啊,你才好大的年纪哪就这么不听话了,君子远庖厨的道理你懂不懂啊?

唐向阳对她的男人说话相当不满意,她说,就你们文化系统的人讲话多作怪,文绉绉的他一个小伢儿听得懂哦,成功我跟你讲,老话里有一句跟到狐狸学妖精,你跟到一些叫化子,他们专教你一些讨米叫化偷鸡摸狗的丑事,哪个都会瞧不起你。

铁脑壳心里想,他们大人硬是好笑,洪爷爷不是好人还有哪个算得上好人哟。不过他嘴上却不说,倒想着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听,双臂往上面一举,便痛得哎唷了一声。



左老师听见他们这般吵闹,暗地里后悔自己说话没有考虑周全,他原本是想着洪爷和唐经理这两边的人都要巴结上的,现在的情况便颇让他有些尴尬了,他只好呐呐声的劝解道,我是说洪爷喜欢你们家成功,也不见得就是想收徒弟了,这个都是我猜想的。左老师暗想,这里可能碰不到洪爷了,于是他又说道,罗馆长你们不要劳气,你们家成功是个懂事的伢儿呢,我今天买了两个罐头忘记在你们家里了,是准备走亲戚的,罗馆长你帮你看一下啦。

左老师提着罐头走出门来,一脚就踢到门前的一个东西上了,他踢得那东西滚一下,滚起来一团白光,着实吓了他一跳。左老师弯下腰身查看,是一个芦苇编织的小笼子,笼子里面有一只白色的小野兔呢。他这就想起了今天早上洪爷和铁脑壳在芦苇洲说是要捉野兔的事情,于是自言自语,一定是洪爷叫人捉了送给罗成功的。不过他也不朝屋里面叫喊了,只是照旧将野兔笼子放在了门外边。



第二天一大早,敏敏一打开门就惊喜的喊,哇,小白兔!她将野兔从芦苇笼子里面抱出来,胖乎乎的小手在它的脑袋上面摸了一次又一次,又拿头顶住小白兔的脑袋,乐得嘻嘻哈哈的笑。她爸爸端着一只漱口杯子从堂屋里面走了出来,嘴里面含着一只牙刷,也弯下腰来看了一看,奇怪的问,哪里来的野兔子哦,一身的白毛,敏敏你把它放到笼子里面,不要让它逃跑了。

铁脑壳横晃着手臂出来了,他也是高兴得哇哇两声,真的有一只野兔子哟,真好玩。铁脑壳眼睛又落到那个芦苇笼子上面,恍然大悟的说了,肯定是洪爷送给我们的,他昨天就准备帮我们抓野兔子了。铁脑壳这么一说,他妈妈手里端着一只脸盆就从厨房里面风一样冲了出来,这时候她正准备洗脸的,她把手里的脸盆咚的一声摔到地上,一把抢起了敏敏怀抱着的小白兔,再朝菜地里面一扬手将它抛了过去,唐向阳警告她的一对儿女,我跟你们讲,你们不准再和那个讨米的老倌子一起,他给你们送东送西,安的是什么心啊?你们不要被他给拐跑了哪!

小白兔在菜地里打了一个翻滚,爬起来转了两个圈,嗖的一下便往远处窜走了。唐向阳心头的火气还是没有压下去,她又把装野兔的笼子踩得稀巴乱,一提脚踢飞得好远,且朝那里又呸了一声。敏敏被她妈妈这一通惊吓,瘪起个嘴巴哭得委屈极了,铁脑壳做不得声,只往野兔逃走的方向看着发楞。



吃过早饭之后,敏敏觉得自己的感冒好得差不多了,就背起书包上学去。铁脑壳站在屋门口目送妹妹走远了,才将一只椅子往门外踢出来准备晒太阳,罗二回搬了一张桌子放在禾坪上,交待道,成功你等下要温习功课的哦。唐向阳推着一部自行车正要走,也扭过头来叮嘱,你不要动不动就跑出门玩去了,不准你和那些叫化子在一起啊。铁脑壳大大声的连续哦了三声。唐向阳又骂,你还不耐烦呀,我看硬是要给你上一个紧箍咒才好。罗二回推着单车出来,他也瞪了儿子一眼,两口子各骑一辆单车往县城去了。

这两人,一路上也不说话,吭哧吭哧的闷着头踩,临到分叉路口时彼此也不招呼一声。罗二回心急他负责的宣传板报呢。他老婆唐向阳看到自己男人拐了弯,又看见他和一个路人碰到了一起,看见他慌慌张张的赔礼道歉再骗腿跨上自行车,嘴里面吐出来一句,就没有看到他对自己屋里的事情这么尽心尽力。她这么自说自话的讲了,似乎想起了什么,单车在街道中间转了一个弯,往公安局的方向踩去了。



铁脑壳踢了两把椅子出来,将一只椅子的椅背斜靠在另一只椅子的下面,又用牙齿叼住一床被子铺上去,再呲牙咧嘴的挪上去躺下了晒太阳。他才躺下去没两分钟又起身了,禾坪上面有一张现成的桌子啊,比这肯定舒服多了,于是他又用牙齿叼住被子平铺上去,踢一把椅子过去靠在桌子边上,他双脚踩在椅子上面就是一个青蛙跳。这要是平时他一定是能够跳上去的,但是现在双手被捆起来出力就不够了,他没跳到桌子上面,倒是两个膝盖骨跪上去了,他一个前扑趴到桌子上,痛得哎唷喂的直叫唤。

这个时候洪爷在他的后面拍着光头呵呵的笑,你这个伢儿,硬是欢跳得很哟,又吃了一个亏吧,怕是把桌子都要砸出来两个洞了。洪爷将他的身子在桌子上面翻转过来,挽起他的两个裤管,他一个光头就看得摇来摇去,洪爷说,你这里啊,怕是又要几天才能够好复原了。



外面的阳光暖和,洪爷干脆将铁脑壳的衣服扒了,把他放在桌子上面换药。才换了前胸的部分,铁脑壳的身了扭动了,他说,洪爷爷我要尿尿。洪爷把他抱起来,拍他的屁股,人小名堂多。洪爷这句话才说完,铁脑壳又抗议道,你打到我屁股痛的地方了。

洪爷双掌托住铁脑壳的脚板,将铁脑壳托到禾坪边上尿完,一回头,就看到一个警察笑眯眯的坐在了桌子边的椅子上。警察拿起桌子上面的药膏凑到鼻尖上闻了一下,朝地上就唾了一口口水,这是个什么草药哦,好大一股味道,警察说,你是这个伢儿的什么人哪。

洪爷看到警察问起了自己,就把铁脑壳放在桌上,不紧不慢的回答了,我不是他什么人呢,就是看到这个伢儿有伤,给他上一点草药来了。洪爷一边说,一边又开始往铁脑壳身子上面涂抹膏药。他这样一副不在乎的神情就让警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刚才还笑嘻嘻的语气也严厉了,警察说,我可是接到了报案才过来问你的话的,你先停下来。警察又双手端正了一下自己头顶上的帽子,目光再盯住了洪爷说,刚才他的妈妈报案说有人要拐带他们屋里的伢儿,我还不大相信会在这里碰到你呢,你这个老倌子的胆量认真是了不得。



洪爷就暂停了自己手上的动作,神色正经了起来,洪爷说,我为什么要拐带这个伢儿嘛,我喜欢他的脾性倒是真的,看到他受伤了,我帮他敷一下膏药不算是犯了王法吧。

警察继续问洪爷,他的妈妈说你想收他做徒弟,有没得这回事情呀?警察用眼睛盯住洪爷的眼睛,一副想从那里拿到答案的样子。

洪爷连连摆动他的光头,没得这回事情,这么小的一个伢儿,我收他做徒弟了让他跟着我去讨米啊,他而今正是读书的年龄,我又不是一个老糊涂。

洪爷这么一回答,警察就抓住了事情的本质,他从腰间掏出来手铐了,这么说这个伢儿长大之后就可以做你的徒弟了是不?你硬是要跟我到公安局讲清楚才行罗。



警察把话说完,就准备铐起洪爷了,他一个横步立在了洪爷的面前。洪爷不挪步子,拿一只手在肚子上面搓了几下,说话还是不急不忙的样子,他说,你是官,我是民,你要铐我我也不跑,我又没有犯什么王法,你们查明白了到时候还是要放我。洪爷看了一眼桌子上面躺着的铁脑壳,对警察再就换了一副商量的语气,你让我帮他上完药膏行吧,我也不让你为难,到时候我就随便你。

小县城的警察,大都和气,就说了一声好,且帮手替铁脑壳包扎起来了。两个人忙乎了一阵,又将铁脑壳绑成了一个十字。洪爷说行了,将两只手臂朝前面伸直,警察的手铐就上去了。

铁脑壳站在桌子上面,他年纪小搞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看见警察推着单车铐着洪爷要走了,他急了啊,扑通一下又往桌子下面跳,洪爷就跟后脑壳长了眼睛看到一样身子往后面一缩几个退步,一把就抱起了他。



洪爷这一阵晃动,他身边的警察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等他扭过头来看时,那小伢儿正抱着洪爷哇哇哇在那里哭呢。警察走过去一看,怪事,洪爷的一只手竟然从手铐中又脱出来了!这不是太出奇了么,警察把铁脑壳从洪爷的手上接过去放在桌子上面,拿钥匙开了洪爷另一只手的手铐再一齐又铐上去,他说,你再脱一次给我看下。他话没有说完,洪爷的一只手又出来了,洪爷嘻嘻的笑着说,我要是心不甘情不愿,你是铐不到我的。

警察眼珠子都瞪圆了,硬是没有看清楚洪爷怎么脱的手铐,他把洪爷按到椅子上面坐下,自己蹲在他面前,一派请求的语气,老爷子你慢一点让我看清楚好不好?他说着松开了洪爷另一只手上的手铐,又准备要铐起他的双手了,洪爷就双手一阵乱摇,说,你还不如用手抓紧我的手还能够感觉一下,说完他拿起警察的双手放在自己的手腕上面,交待他两只手用力抓牢了,洪爷说,我要走了哦。警察感觉自己双手仿佛是抓住着一条蠕动的大蛇一般,滑滑溜溜的还前后拱动,骇得他赶紧松开了手。

这两个人,在禾坪了又演练了几次,警察说,我也不铐你回去了,难怪别个说你要收徒弟,你的本事收再多的徒弟也是应该的,就只怕这个伢儿没得福气呢。



工作也好,商业也罢,罗二回和唐向阳在临近元旦的那几天确实忙坏了,他们都没有回深柳洲的那个家而是住在了县城里。这让铁脑壳和洪爷有了时间亲近。洪爷带着铁脑壳在那几天里烧烤了许多野兔吃,有糯米味的,有芋头味的,有地瓜味的,等等。将这些东西煮熟了捣成糊状包裹着野兔,外面又包裹一层泥浆,沙滩上挖一个洞埋进去再在底下生一堆柴火,每次都吃得铁脑壳一嘴巴的油。铁脑壳还每天都会吃到一枚洪爷放到野兔肚子里面的一个一分钱的硬币,这个时候,洪爷总会将硬币接回去,郑重的放进铁脑壳的口袋里面。第四天,铁脑壳伤口上的硬痂开始慢慢脱落,后来,他又明白了洪爷为什么能够脱出来手铐,那是一种叫做缩骨功的软功夫。洪爷说,伢儿,你的性子太过于刚烈,我就教你一点软功夫吧。

到铁脑壳的口袋里面有了十个硬币的时候,洪爷要走了。夜间的芦苇滩上,洪爷要铁脑壳给他磕了三个头。洪爷在他面前蹲下,拿出铁脑壳口袋里面的那十个硬币,放在铁脑壳手心里面要他数一遍,然后捧着他的手说,再小的钱,一个一个的凑在一起了也会慢慢变成大数目。

洪爷对铁脑壳说,伢儿,你现在学习要紧,我是在外面游荡的一个人,不习惯呆在一个地方。这之后,铁脑壳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他了。



也就是在那几天,左老师被罗二回以文化馆的名义借调到了宣传板报的制作当中,这次偶然的外借影响了他,在观察了罗二回即忙碌又悠闲的指挥过程中,他第一次熟悉了一套宣传作品产生的流程,他后来涉足广告行业,是与这次的经历密不可分的。

这一次的宣传板报又在市里面获得了一等奖,县宣传部的部长从市里捧回来了一个大红烫金的证书,部长又召开表彰大会给参与这次工作的每一个人都发下了奖状,罗二回兴奋得不行,他在表彰大会的发言上发表了豪言壮语,说是明年还要带领大家拿回来一等奖云云,他说的是心里话,宣传部的部长却不大爱听,他这般大包大揽了,宣传部的面子放哪里嘛。



宣传部的部长坐在前排,似乎无意中就碰翻了放在桌子上面的茶杯,罗二回正在台上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根本没有醒悟的意思,左老师就在这时候站了起来,他一边拍着巴掌走到台上,他和罗二回齐排站到一起,口里面说着罗馆长的美术功底全市数一数二的话语,让罗二回喜笑颜开,接着左老师马上话锋一转,他说,我作为一个外调来参与这次宣传工作的人员,本来是没有资格上台讲话的,不过这几天工作给我的感触太深了啊,我也就冒昧的发两句言,我认为得奖是必然的,有领导放手支持我们,宣传板报的自由创作空间就有了保证,不得奖才奇怪呢。他用了一个形象的比喻,他说,这就好比放风筝一样,线放得越长,风筝就飞得越高,宣传部抓住了线头掌握了方向,知人善任,权力下放,公公不干涉儿子媳妇怎么做,自然年年都有大胖孙子抱了啊。

整个表彰会上响起了一片掌声,气氛空前高涨。宣传部长笑得眯着眼睛能够夹死一只苍蝇了。



罗二回在表彰发言会上做了一回配角,心里面像爬进去了二十五只青蛙百爪抓心,他先是觉得左老师拆了他的台,后来又有一点事后诸葛亮的认为左老师是救了他的场的,不然他就将宣传部教育局的人全部得罪完了。想通了这一点之后他就请左老师在餐馆里面喝了一顿小酒,喝得自己满脸通红。

两个人踩着单车回深柳洲,罗二回一路敲着铃铛一边谈兴浓厚,他称赞左老师的发言有水平,又发散思维的说自己也会这样作报告的话肯定就当上宣传部长了,哪里还会有自己发言的时候别个摔杯子的事情发生呢。他罗二回总是这样,说话不过大脑直木笼统,左老师知道他的性格于是只捡好听的与他说话,左老师说,宣传部长只晓得当官呢,他几时做过具体的事情。罗二回对这话又是深有感触,继续按照自己天马行空的思路拜托起了左老师,他说左老师你是我们家成功的老师一定要监督好他的学习,等他长大了各方面都能够均衡发展。

罗二回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在渡船上面了,摆渡的二大爷听得有趣,也在一边接起了话头子说道,你们家成功长大了肯定了不得啦,人生得聪明伶俐,胆子又大,这些天跟那个叫化子头头还一定学到了一些其它的本事。罗二回就听得脸上的青筋都暴突出来了。



敏敏一看到她爸爸回家,立刻像小燕子似的扑过去了,她手脚勤快的从单车上面拿下来她爸的公文包,一边邀功,爸爸我考试得了98分哦。她爸这时候脑子里面正轰鸣着二大爷在渡船上面说的话语,罗二回将单车倚靠在墙根边上,单车的支撑架也不打起来,就问她,成功呢,这个砍脑壳的野到哪里去了?罗二回一边说一边拿眼光寻找铁脑壳,敏敏从来没有看到过爸爸发这么大的火,她刚从口袋里面拿出来的试卷也不敢给递给他了,举着试卷的手停留在空中有一阵,后来才像举白旗投降似的往菜园子的一角指去,哥哥在那边做菜,烧叫化鱼。敏敏补充着说,我和哥哥以为你不会回来呢,我们饭都煮好了。

这个时候,深柳洲正笼罩在夕阳火红的投影之下,不远处的河水呈现出来七彩的颜色,鸭划船和它上面的人们剪纸一般贴在河面上,河洲上的芦苇丛随着微风高低起伏,许多洁白的苇花在空中四处飘扬,空气中还飘扬着饭菜的香味,各家各户燃起的炊烟一柱一柱似乎接到了天顶上。罗二回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向他的儿子,铁脑壳从火堆里面扒出来的叫化鱼才捧在手中拍打了两下,就被他爸一巴掌扫到菜垅沟里了,罗二回暴跳如雷,几乎是声嘶力竭的朝他儿子吼叫,好的不学歹的你学起来飞快,你而今还学会怎么做叫化子饭了啊!



罗二回揪着儿子的耳朵回去,进门他就限令铁脑壳跪在堂层中央,手指头一下一下的笃得铁脑壳的身子前仰后合。他快被气疯了,刚刚喝了酒的脸庞上面根根青筋暴跳,说话都带着喘息的语气,他要他的儿子回答,我和你妈妈出门的时候是怎么交待你的,是不是交待你不要和那些讨米的在一起?有没有说过?你的耳朵呢?长在哪里了!铁脑壳低低声的回答说是的。罗二回越来越生气,语气里面满是哀伤和绝望,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一个不受教的东西哟,出丑弄八怪,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没有买给你吃啊,你就要学到叫化子的样子烧鱼吃!你说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你说啊!他这个问题铁脑壳回答不了,心里面一想还蛮可乐,他是小孩子心性脸上的神情没有掩盖住,就恨得罗二回照他脸上又甩了一个大巴掌,罗二回说,你硬是无脸无皮了呢,我是教导不好你了。敏敏站在门边上,看到她哥哥挨了打,哇哇大哭着抱住她爸爸的腿,爸爸你不打哥哥,哥哥今天考试老师还表扬了他的。

罗二回咆哮了一阵,酒劲越发的上来了,人也觉得累,他喘着粗气往房间里走去,在床沿边坐了两分钟,慢慢的一倒头歪在床上睡着了。敏敏抽抽答答的哭了一会儿,探头朝房间里面张望,然后就去拉扯他的哥哥,哥哥你起来,爸爸睡觉了呢。铁脑壳不起来,反倒将身子梗得更直了。敏敏又去厨房里面盛了一碗米饭端出来要递到哥哥手上,铁脑壳还是不吃,敏敏拿筷子喂他,他就紧抿着嘴巴。敏敏执拗不过,就蹲在她哥哥面前小口小口的往自己嘴巴里面扒,慢慢的泪水又像断线的珠子似的往饭碗里面掉了。铁脑壳于是安慰她,妹妹不哭,等爸爸气消下去就好了。



一直到深柳洲各家的灯火都熄了,罗二回也没有醒过来,铁脑壳也就一直跪在那里。敏敏陪着哥哥在堂屋里面写完了作业,看见爸爸还没有从床上爬起来,于是她拿一本语文书故意大声的诵读,偷眼朝房间里面瞧去,她爸爸估计是嫌她吵不过干脆拿一床被子蒙住脑袋了。处于醉酒状态中的罗二回根本就忘记了自己儿子还在堂屋里面跪着这一码事情。

夜色越来越深了,铁脑壳还没有吃晚饭,敏敏于是打亮一个手电筒寻到菜垅沟里面的叫化鱼回来喂给她哥哥吃,铁脑壳牙巴骨咬得梆梆紧硬是不松口。敏敏拉她哥哥,还是拉不起身,她没得办法,只好从房间里面抱了一床被子出来,一截给铁脑壳盖在身上,自己搬了把椅子挨着哥哥坐着也拿一截被子盖住了,这便过了一夜。

等到第二天早晨罗二回从床上起来看到这个情形,着实让他惭愧了好一阵。他拉他的儿子站起来,铁脑壳甫一站起马上又跪了下去,他一双腿都跪麻木了,一站起来反倒是钻心入肺的疼痛。罗加回抱他在一张椅子上面坐下给他的双腿按摩活动血脉,他是一个文化的爱面子的人,骨子里面是忠厚和善良的,早晨的这般景象差一点让他滴下泪来,他爱怜的拭去这时候才流出来眼泪的儿子眼中的泪水,他说,你这个伢儿的脾气跟犟牛一样的,不晓得你长大了要吃好多的亏。

给儿子又揉搓了一会儿双腿,罗二回想,成功的教育问题必须马上解决好,不能够再将兄妹两个留在深柳洲上了,得接到县城里面读书去,由他们两口子监督着。他一旦心里面有了想法,就是要马上行动的一个人,推出来单车摇着铃铛,往县城方向和老婆商量去了。唐向阳听他说了一下情况,立刻也表示了同意。
亦可 - 2008/12/15 12:17:00
几天后,铁脑壳就和妹妹背着书包走在了清晨的县城街道上。敏敏转学到了五总街的小学念书,铁脑壳转学到了县一中。这一次仓促的转学让铁脑壳很不高兴,新学校里他不认识一个人,脱离了熟悉的学校和同学以及玩伴,上学于他来说成为了一件非常无趣的事情。

每天晚上都能够与爸爸妈妈在一起了,这一点起先铁脑壳还是蛮高兴的,但很快他就发觉自己高兴得太早了,他和妹妹每天放学之后背着书包在文化馆与百货公司之间两边奔走,他们的爸爸在文化馆的办公室里面夜夜挥毫泼墨写画不止,他们的妈妈要么是在柜台之间穿行不休要么就是算盘打得眼花缭乱,但是他们的眼光一旦停留在兄妹两个身上,总是会发出来同样的指令,写作业,写作业。作业写完了呢?背书,背书。等到他们的父母忙完了的时候,两兄妹的瞌睡虫都爬到脑门顶上了,这才由爸爸或者妈妈带回家去。

这种和以往迥然不同的生活方式没多久反应到了铁脑壳的课堂上,他在上课的时候总是走神,打瞌睡。他一次一次的受到老师的批评。老师在他趴在课桌上睡觉时扔粉笔头砸他,让他回答问题,他经常答非所问。于是他罚站的次数多了,他的新同学们也都不和他玩。



铁脑壳在新学校的第一次数学考试中,得到了100分的满分,全班就他一个。数学老师是他的班主任,一个戴很厚玻璃眼镜的中年妇女。考试成绩出来之后,班主任拿着铁脑壳的试卷横看竖看,硬是对这个上课答非所问的学生的成绩怀疑不已。她说罗成功你把你的家长请到学校来一次吧。铁脑壳知道他的父母忙得很都请不动,干脆不请。他的班主任也干脆,直接就在百货公司找到了他的母亲,她说,唐经理,你们家罗成功考试舞弊了哟,全班就他一个人数学考试得了一百分,他肯定是抄书了。

百货公司里面人多,唐经理在她的员工面前羞红了脸,不过她的反应还是很快的,于是反问起了儿子的数学老师,你说我们家成功的数学考试抄了100分,那我也出一份数学卷子你抄给我看一下?那班主任闹了一个大红脸,悻悻然的含恨而去,临出门了摞下一句话,你们家罗成功天天上课打瞌睡,我是信他不过的。



这天晚上唐经理很早就带着儿子回去了,她问他,成功你考试的时候抄书没有啊?铁脑壳很惊奇的回答,没有啊。唐向阳今天与儿子谈话的意思主要是与他上学习的紧箍咒,她心里面相信儿子却继续追问道,你们班主任今天都找我反应情况了,你到底抄书没有?铁脑壳委屈得不行,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我上个鬼的学校哟,我们班主任硬是有神经病!

唐向阳不再与儿子纠缠考试成绩的事情,她话锋一转说道,你还这么说,你怎么不反省一下你们班主任为什么要告你的状纸,肯定是你上课的时候没有认真啦,听讲的你一上课就打瞌睡,你就不会讨老师喜欢哪?铁脑壳抗议了起来,他说,我考100分她还告我的状,这样的老师我喜欢她个屁!我明天还是到洲上听课去。唐向阳这就拿出了母亲的威仪,你敢!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铁脑壳不当面和他的母亲顶撞,不过第二天,他果然就跑去深柳洲那里的学校上课去了。他这边县一中的班主任曾经在他母亲那里碰了一回钉子,也就对他不闻不问。铁脑壳虽然在深柳洲的学校里面听课,放学了还是回县城和妹妹一道往他爸的文化馆他妈的百货公司两边跑,以至于这事情过了许多天才暴露出来。

唐向阳和罗二回开始经常押送他们的儿子上学去,不过往往是等他们一走,铁脑壳又背着书包往深柳洲上去了,哪怕是他的班主任上第一节课,他也一样的在上课时间就拍屁股走人。后来唐向阳就去深柳洲学校跟老师讲不要让罗成功进课堂希望断了他的妄想,但是这事情又更加往反方向走了,铁脑壳进不了深柳洲学校的课堂,索性躲进芦苇丛中睡大觉去了。他估计到了放学的时间,这才慢慢的荡回县城里面,接了他的妹妹一道儿回去。



铁脑壳没有了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很快就引起了他父母的怀疑,他父母联合起来给了他一顿竹帚炒肉打得他皮开肉绽,然后把他反锁在屋里希望好生收敛一下他的性子。但是铁脑壳的伤养好之后就锁不住了,他大白天的在街上转悠被他父亲逮了一个正着,罗二回一路打着他的巴掌将他牵回家里面,这次就拿绳子反背住他的双手捆住了他,罗二回还不放心,又拿出来一根绳子在他身上缠了两圈,两头各绑在两边的窗户上面。

不过,铁脑壳还是在当天下午就挣脱了。而且,从那以后,他不回家了。也就是从那以后,县城里面多了一个小乞丐,差不多县城里面的每个人都认识他,都是他背后指点着说,这个就是百货公司唐经理的儿子呢。

接下来的一两年时间里,县城里面经常会上演这样一幕:罗二回或者唐向阳沿街追赶他们的儿子,铁脑壳跑得飞快,追着跑着就没了踪影,结果总是文化馆的馆长或者百货公司的经理瘫坐在地上哭得撕肝裂肺。有没有抓住他们儿子的时候呢,有的,不过他们捆他不住,就是用很粗很粗的铁丝将他捆成一个棕子,只要铁脑壳伸得出来一根手指头,他就能够逃脱。



铁脑壳的父母追了他一两年,心意慢慢的淡了,有时候旁人与他们说起他们的儿子,他们均是一派绝望的表情。时间再往后走一点,县城里面的商铺新开业的时候,铁脑壳总是第一个贺喜的乞丐,他剃一个光头,腰里面系一根红红的布带子,布带子中间隐隐的龙纹闪烁,他往人家的店门口一站,嘴里面喊一声老板恭喜发财,然后从口袋里面拿出来一根小小的红布条走进去,嘴巴里吐一口口水将红布条贴在店铺正当面的位置,这便是给店铺挂红了。老板红包给多少他是不计较的,便算不给他,他也绝不强要,只不过那店门口好几天都会有络驿不绝的乞丐过来敲盆击碗。



慢慢的,铁脑壳不单止是在县城里面家知巷闻,附近的十里八乡也都知道了他。人们上街的时候常常就附带着了一个目的,人们的眼光在街道上搜寻着他,哪怕是多走几条街巷他们也觉得值得。铁脑壳于他们来说是一个谈话的资本,有人看见了他,这人又会成为村子里面受追捧的一个,人们纷纷询问,铁脑壳今天讨了哪几家店铺,他的身边有多少个乞丐?或者是铁脑壳长高了多少,到人下巴骨了?到人眼眉骨了?

人们教育他们的孩子,你要是不好生读书,就会跟铁脑壳一样到街上讨米去。不过这话似乎并不顶多少用处,挖鳝鱼能够赚钱,抓蛇能够赚钱,卖冰棍也可以赚钱,读书却并不能够见着实质的好处,学校里面的老师一个个穿得跟叫化子似的,一个月的工资还抵不了水沟里的一条王八的价格呢。许多学生读完了初中就再也不肯读书了,他们打鸟捕鱼,野兔青蛙的一斤斤卖下去,手上都有了零花钱。

香港、上海、温州出现在人们话题中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县城里面新开的铺面越来越多了,县城里甚至出现了几家某某国际贸易公司的招牌,县宣传部为了适应时代的变化,决定成立一家广告公司挂靠在自己名下,这个消息通过罗二回的嘴巴传到了左老师那里,左老师请他喝了一回酒希望他举荐一下。宣传部的部长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左老师印象深刻,马上拍了板,左老师这就成为了广告公司的经理。广告公司设在宣传部所属的临街铺面,由宣传部提供一套先进的设备和启动资金,宣传部对这家广告公司的管理原则是:宣传部对广告公司进行财务监管,但不负责员工工资,广告公司的经营自负盈亏,并按比例上交一定的营业利润。这是县属机关实行的一次摸着石头过河的改革尝试,也是左老师人生中的一次重大决定,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他在广告公司装修的时间段跑了一趟省城,并在那里花高工资请回来了三个师傅。后来,陆续又有几个挂靠在文化系统的年轻人加入了进来,广告公司这便开始准备挂牌了。



广告公司挂牌的鞭炮声响过之后不久,铁脑壳出现了。左老师对他早有预备,提前就准备了一个大红包放在口袋里。左老师这时候不叫左老师了,人们喊他叫左经理。左经理是要给铁脑壳发大红包的,他这广告公司还需要他爸罗馆长很多的指导呢,宣传海报这一块,那是罗二回的强项。

罗二回夹杂在给广告公司贺喜的人群当中,对他儿子出来讨红包的事情似乎麻木掉了,他也不出来拉扯他。铁脑壳昂首挺胸的从他父亲身边穿过去,一边抠抠索索的从口袋里面拿一包火柴出来,哧的一声划着了,他又掏向腰间挎着的一个红布袋子,这次他掏出来的是一封一百响的小鞭炮,他把鞭炮点燃,炸出来稀疏的响声,这就让周围的人们兴奋不已,铁脑壳还从来没有给别家店铺炸过鞭炮呢。



铁脑壳径走到左经理面前,他双手抱拳说,左老师恭喜发财!铁脑壳把双手摊开,手心里面是一根小小的红布带子,他将红布带子含在口中让它吸了口水,就走向了广告公司的招牌位置,他这是要给招牌挂红了。广告公司的招牌是一块长牌子,有两米多高,铁脑壳站在招牌前面,蹦跳了一下,似乎是觉得挂红的位置还不够高,就朝了左经理喊,左老师你来抱我一下!他左老师喜笑颜开,一边赶紧走过去,一边说道,哎呀我们成功硬是一个有良心的人,还要帮我挂一个高红呢。说着他将铁脑壳拦腰一抱起,只觉得铁脑壳的脚尖仿佛在他手心中点了一下,那红已经给他挂在招牌的最顶处了。

这一切快如闪电,人们是没有看真切的,只是看到红挂起来了就稀里哗啦的拍巴掌喝采。他左老师心下却明镜子一样,心想这伢儿明明自个儿蹦得上去,却偏要自己过来扶一把,的确是对自己亲近着呢。这么想着左经理越发的高兴了,他将大红包塞进铁脑壳的红布袋子里面,又伸手拍一拍他的肩膀,再拉着往他父亲的方向走去,说道,成功又长高了不少哦,罗馆长你说是不是啊。罗二回千般滋味堵在心里头,他说不出来话,也不动作一下,只傻傻的看着自己的儿子。铁脑壳被他左老师拍着的肩膀一个卸力,大步流星的又从他父亲身边穿了过去。



这天晚上,罗二回又悄悄找了一回左经理,他把左经理拉扯到广告公司的后院,手里面拿出来一百块钱硬是要塞到他手上,罗二回说,我晓得你今天一定给成功封了大红包的,这个钱我要给还你。左经理自然是不会接这钱的,他们两个人就推攘了好一阵,左经理说,你们家成功也是我的学生呢,我给一点钱与他不算什么。左经理把钱强塞进罗二回的裤袋子里面,他一边摁住罗二回的双手,一边叹着气又说,你们家成功多好的一个伢儿哪,可怜他硬是走了这么一条辛苦路子。罗二回说话呜呜声的带着哭腔,我这么虎头虎脑的一个儿子,就是被叫化子带坏了。我现在杀了唐向阳的心都有的,都是她这个狗日的一天到晚只晓得赚钱,天底下有哪个娘老子不顾家里的,她硬是没有管好他哪。

罗二回哭了一气,擦干眼泪脚步蹯跚的往回走。左经理兀自在他身后开解他,罗馆长你也不要心急,你们家成功长大了就会懂事的。罗二回把手举过肩头摇摆,另一只手又从裤袋里面掏了那钱出来,他也不强塞给左经理了,他把钱扔在地上,说,这个钱我多谢你的心意了,我的伢儿用的钱还是应该我来出。



没有人能够确切的知道铁脑壳住在什么地方,他有时候会出现在别人家的楼顶,有时候又会从树丛中钻出来,有一次人们还看见了他睡在县一中的课桌上。敏敏已经读初中了,那张课桌就是她的。后来敏敏会经常在自己的课桌里面发现许多好吃的东西,她的一个同学知道了之后,起了一个早床偷偷的拿了一回铁脑壳给他妹妹的叫化乳猪肉,下学的路上就被铁脑壳堵住了,铁脑壳不打他,只是朝他说你扇自己十个耳光吧,那同学老老实实的把自己嘴巴扇肿了。

从此再也不敢有人拿敏敏课桌里面的东西。铁脑壳有一天给她妹妹送了一只小兔子,柳条笼子装着的。敏敏喜欢得不得了,她和她的同学们一整天都互相之间挤眉弄眼,下课了就凑在一起逗小兔子玩儿。敏敏的老师发现之后,也没有说她。

敏敏当天将这只兔子提回了家,她母亲已经下班等在家里了,唐向阳抱着小兔子好一阵亲热,又拿了一个漂亮的金属笼子出来。铁脑壳给他妹妹送兔子的事情中午就传到他母亲耳朵里面去了,唐向阳整个下午都心绪不宁,丢下了百货公司干脆出外买了这个笼子回家。

这个夜晚唐向阳半夜了还在床上哀哀的哭泣,哭得罗二回扔了一地的烟蒂把。



左经理负责的广告公司赚到了大钱,作为县城里面唯一的一家国营广告公司,这个背景让它的业务多得做也做不完。左经理每个月都会提着一大袋子钱上交到宣传部,他基本上等同于宣传部里面的一尊财神了,他提着那包上交款的时候,总是一个办公室一个办公室的将门敲开,给里面的人奉上一只最好的香烟,以此表示他并不是一个忘本的人。也有人嫉妒他想暗地里夺了这一个肥差事,但是已经不可能了,他和宣传部长的关系密切得跟兄弟一个样子了。

至于左经理在广告公司分了多少钱,没有人晓得。他在广告公司有他的一套暗帐,哪里是别人探析得了的。早先,他还隔三差五的请罗二回帮他出谋划策,后来他的广告公司请到了经验丰富的美工师傅,他就只是常常请他喝酒了,他点一桌子的好菜,举着杯子说多亏了罗馆长你啊。再之后,他称呼他老罗。他和老罗上最好的馆子,吃完了还从包里面拿一包好烟与他。

有一次在酒桌上,两个人都喝得酒醉阳刚,左经理拍着老罗的膊头与他商量,他说,老罗啊,我们在县环城公路上面的两块广告牌子要换宣传内容了,那个是要拿油漆画的,这个是你的强项呢,脚手架我都搭好了。左经理打了一个饱嗝,说话的声音往下调了一级,他说,一块牌子我们收一千,老罗要不你去画好它得了,赚的钱我们三七分成,你七我三,我到时候不往广告公司入帐就行。

罗二回把筷子放下,眼睛瞪得碌碌的圆,你说我是会赚那种钱的人么?你要是请我画,我不要你一分钱都可以,你也太小瞧人了吧,我就是穷得剩一条短裤了,也不会为五斗米折腰!

罗二回越说越生气,我硬是看错了你这个人,你而今有了两个钱还开始指挥起我来了啊,真是一个笑话!



左经理已经今非昔比了,再也不是早前为两个罐头还要计较的他,罗二回这一番话让他羞怒不堪,他扬起筷子指着老罗反唇相讥,哎呀今儿还出了奇了,我好心帮你赚几个烟钱,就得到你这么一个报应哟,我有钱哪里还请不到人帮我做事情?我这是看在我们好多年的情份上才开的这个口,要不然我就不会和你坐在一张桌子上面喝酒了。

罗二回恨不能将吃下去的酒菜给呕出来,他站起身来浑身哆嗦,最后狠狠的朝自己嘴巴扇了一巴掌,他说,我硬是吃了你的嘴短,要不然我撕了你两块嘴巴皮儿。罗二回浑身上下抠索了多遍,将身上的钱凑在了一起就喊,服务员,服务员,这餐饭好多钱,你快点来结帐。服务员拿着一张纸单子走过去,一共是一百五十三块,就收您一百五吧。罗二回打一个楞,他将手上的票子数了两遍,硬是只有一百二十多,他的脸就涨得跟猪肝一样的颜色了,他把脚朝地上一跺冲左经理说,还差三十块钱你先垫上,我晚上一定拿给你。左经理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你要给饭钱我就让你逞能,差三十块钱是吧,不要紧,路上的一个叫化子我都可以给三十块钱。

罗二回气得拿起了身后的椅子往门外摔去,椅子摔坏了,他出门推着单车要走,服务员就拉住他,你这个椅子要跟我赔钱的哦。左经理喊住了服务员,不就是钱嘛,这个椅子钱我也帮他出了。这下子罗二回更加气疯了去,他将单车朝地上一掼,我这部单车赔你的椅子钱行了吧,老子还用得着领他的人情。他说完单车也不要了,恨恨的回去。



这场广告风波罗二回的儿子铁脑壳是不知道的。于左经理来说,他也只是认为那老罗是一个臭知识分子,假清高,这样子的酸文人永远是不会对人构成杀伤力的,换言之也就是说左经理根本就没有将老罗的激烈反应当一回事情。他现在意气风发,他还在每个月往宣传部里面送钱。意气风发的人做事情有时候会大尾巴,有一次他就将夹在单车后架的上交款给掉路上了。丢了钱的左经理也并不怎么着急,只是他那时候刚好又看到了铁脑壳,左经理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拉住了他,他说,成功我今天掉了一袋子钱呢,你有办法帮我找到不?

第三天晚上,铁脑壳将那一袋子钱送到了他左老师的手里,这让左经理惊奇十分,他问,成功你从哪里找到的钱哪,别个捡到钱了还肯给到你的手上去,你硬是有办法呢。铁脑壳对他的老师也不隐瞒,他说,反正我们的人多,就到处打听呗。老师你点一下钱数,那个人说是用掉了五十块钱罗,这个是不好要回来的。

左经理当然不在乎那五十块钱,这一袋子钱等于是他的意外收获了,他从中抓出来一把钱塞到铁脑壳手中,铁脑壳说,左老师我是不会要你的钱的,这个钱又不是我的。他这样说着,却又从那一把钱中数出来两百块钱。他朝不远处的暗影中招了一下手,就走过来了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铁脑壳把那两百块钱交给他,说道,你捡到钱了,我说好要跟你给分红的钱的,我说话算数。



广告公司的大获成功,让文化系统的各个部门羡慕不已,文化局扩建了电影院,教育局下设了一家县城里面最高档的低音炮投影厅,文化馆也不甘其后,馆里面的几个人一碰头,决定因地制宜搞一个舞厅,文化馆的前厅有偌大的空间做一个大舞池,再在二楼开辟出来一个小舞池,小舞池的四围摆放高档沙发,另外提供茶水。夜色来临时,文化馆招牌下面闪亮许多亮晶晶的彩灯,这又成了赶时髦的人们一个上好的场所。

罗二回不过问舞厅的具体事情,他每天晚上还是会在他的办公室里面写字画画,不过这时候的环境就差多了,音箱里面的舞曲,舞池里面的喧哗,楼梯踏步的咚咚声都干扰着他,往往他在写画着的时候就慢慢的愤怒了,他就一只一只的抽烟。

左经理发觉到了小舞池的妙处。去到小舞池里面的都是爱面子讲身份的人,这样的人有钱或者有官职。于是他每晚都去。很多的时候他不跳舞,他买好了票请人跳舞,或者他买茶水冷饮一类的大肆散发,小舞池成了他与人交际的一个主场,他在小舞池里面谈下来的业务占了广告公司很大的比重。

铁脑壳的妈妈的百货公司规模也越来越大了,百货公司进行了重新的装修,墙壁上全部嵌着玻璃镜子,这映衬得那些货品更加好看,木质的柜台全部换掉了,用上了铝合金的玻璃柜台,墙顶全部用的是石膏吊顶,隔几米远装双排的合金萤光灯座,白天里都开一些灯,使得百货公司看上去永远是亮堂堂的。百货公司外面的招牌四周,左经理给设计了一圈小号的灯泡缠绕着百货公司四个大字,夜色中闪闪烁烁,特别勾人的眼珠子。



离百货公司不远处,有人开了一个专卖米粉的小店铺,还只在上午营业,卖牛腩粉牛筋粉等等一类。开张不到一个月,米粉铺的生意就红火了,人们吃了那家的米粉都觉得味道特别好,天天早上过去那里排长队。两间门面的米粉店,一个服务员在外面跑堂,还有一个人专门卖单子,人们凭单子拿粉,而米粉窗口里面,一排站着四个人,一个负责下米粉,一个负责捞米粉,一个就放牛腩或者牛筋一类,另一个专门放调料。小店铺里面不够位子给人座,人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一个个端着碗站着吃,站得一条街早上都是吃米粉的人。

铁脑壳在那家米粉店是讨过红包了的。到米粉店的生意最红火时,他开始不间断的往那里讨红包,每次他都站在卖单子的柜台前面,惹得一些人急躁不已。铁脑壳不慌不忙,他天天早上就过去,后来再又是一天去两次,三次。县城里的人都十分奇怪,这个铁脑壳怎么就铆上了这家米粉店呢?这不对呀。



铁脑壳到米粉店去的次数太频密了,那里的老板到底没有忍住他的脾气,老板朝铁脑壳吼叫,你给我滚出去!铁脑壳说,老板给一点打发嘛。老板再说,滚!你一天要讨多少回啊。铁脑壳继续不动声色的讲,老板你生意好,多给我一点打发嘛。铁脑壳挡在卖单的柜台那里,人们也就买不到单子了,后面的人吵嚷起来,快点快点,我吃了米粉还要做事情去呢。人越聚越多。老板急得暴跳如雷,这就顾不得外面那些关于铁脑壳的传言了,他一把抓住铁脑壳的胸口,想将他提出门去。可是哪里提得动他呢。铁脑壳的身子快速往后面一退,挤得他身后面的人歪歪斜斜,那米粉店的老板抓住他衣服的手还没来得及松开,一下子就被他带趴在了地上,铁脑壳的脚尖再往前一伸一翘,顶得老板的下巴肿起老高。老板吃了亏,发狂的爬起来拨开人群打开厨房的门就要去拿菜刀拼命。铁脑壳这就笑了,他说,你自己把门打开了哦。他紧随着老板进去,在狭窄的厨房里面寻找了一下,从一个柜台中拿出来一包东西打开倒在柜台上面,一把再抓住老板的脖子摁在柜台上,问他,这是什么东西啊?鸦片壳子你也敢放在米粉里面害人!

铁脑壳这么一说,厨房里面的其他人立即一齐走过去要抓住他,铁脑壳也不与他们打斗,只在厨房当中蝴蝶穿花一样的行走,让粉店里的人自己碰翻了一地的锅碗瓢盆。米粉店外面,人们议论纷纷,我说怎么这里的米粉会吃得上瘾呢,原来是加了害人的东西!更有人马上就跑去公安局里面报了警。

警察很快就到来了,一个个的都抓到了警车里面,铁脑壳也被请了回去。唐向阳挤在人群中间看到铁脑壳上了警车,急急忙忙的也往公安局去了。



铁脑壳的妈妈往公安局的局长桌上摆一条好烟,一个劲儿的为她的儿子说情,局长你就把他送到少管所里面去好不好?

局长将香烟推回去,我说唐经理这恐怕不行,你儿子又没有犯法,这件事情他还是立了大功劳的。唐向阳就开始了哭啼,我晓得我的儿子是一个好儿子,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管他不住,只好拜托政府帮我管教一下。现在不是要开始全国严打了么,你就给他安一个聚众闹事的罪名要得不?唐向阳哭得满脸都是泪水,我的儿子我心痛他还来不及,现在也是没得办法的办法啦。

这个母亲的哀伤看在公安局长的眼里,他的心下是有触动的,但是唐向阳说的办法他不可能采用,公安局也好少管所也罢不是为她家里开的,他爱莫能助。局长给唐向阳倒了一杯水放到她面前,局长说,唐经理你不要这个样子,少管所是个炼炉是不假,有许多伢儿都在那里边改造好了,不过那里也是一个大融炉啊,就怕你们家成功在那里面结交到一两个惯犯,这会更加带坏了他啊,唐经理我看你这个事情真的要考虑清楚。局长这么一说,唐向阳又躇踯了起来,她的心里面又没底了,趴在桌子上面大放悲声。

等到罗二回知道消息了踩着单车赶到公安局的大门口,铁脑壳已经被公安局放出来了。罗二回眼睁睁的看着他打自己身边过去,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只在那里扶着自行车大口的喘气。



儿子管不住,应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罗二回还是每天在文化馆的几个办公室里面出入不停,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够让他忙活半天,他说话还是嗡嗡嗡的带着鼻音,并且似乎更严重了,现在的他更加不愿意与人讲话。有一天,罗二回终于高兴了一回,他坐在办公室里面拿着一封信函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他搬张凳子就往靠墙的立柜上面拨拉,找出来一大堆他的作品。罗二回将它们一张张摊平在地上,歪着脑袋看了一气,后退几步,又歪了脑袋看了一会儿,最后他的眉头就锁成了川字形。他急吼吼的再将它们收拢起来码在立柜上面。若在平时这些可都是他的宝贝呢,现在他也不管了。北京的书法家协会发来信函向他征集作品邀请他参加比赛还说颁发证书并且说将来会结集出版,这当然是一件更应该重视的事情。罗二回铺开宣纸,抓了一管毛笔在手上,他从立柜中拿出一个小瓶的精装墨汁拧开盖子,想了想还是拧紧了放回去,再从立柜中拿了一块徽墨出来研磨。

墨磨好了,罗二回抓住毛笔好久了也写不下去一个字。写点什么好呢?邀请函上面并没有写明要求,这就是说写什么都行,中华文明有五千年的历史,好词儿多了去很难万里挑一。罗二回放下毛笔找出来唐诗宋词乱翻一阵挠起了脑壳,到底给他挠得灵光闪现了,他将右手的袖管高高挽起,索性用手指头狂草了几个大字:解放思想,改革开放。写完了他喘出来一口大气,眼睛眯起来看了又看,心里面相当满意了,这就执了一管小狼毫在右下角写罗立文指书的落款,拿了两个印鉴出来小心的摁上去。

到邮局的时候罗二回还遭遇了小小的不愉快,他将自己的书法作品装裱了卷成轴儿用画筒封着要寄出去,邮局的小姑娘没有给他找到匹配的包装盒,索性拿一个短一号的纸盒子压扁了了滚成筒儿将他的宝贝塞进去,这不是很没有看相么?罗二回请求着说给我找一个大一点的嘛,小姑娘回答说现在没有等几天行不,罗二回心急火燎的又说那我可等不了。



作品寄出去了,罗二回一天心焦几回,恨不得马上就能够得到消息,那边的书法家协会其实也心急得不行,隔了半个月那回信就到了罗二回的手上,说是已评为二等奖并将与其他的作品一同出版,书名叫做《中国书法家名人大辞典》,证书费及印刷费250元作者自付,云云。

罗二回寄了钱,这次就等了半年多才等到那本书,翻找了半天他在书页中间看到了他的墨宝,占据着豆腐块大小的版面,已经叫他足够兴奋了。接下来的一两年时间他就不断的收到全国各地发来的要求他参加比赛或者出版的邀请,他于是拥有了十多本印有他墨宝的书籍和十多本证书。罗二回这才明白现在全国不管什么地方的文化部门都在想着法子圈钱呢,想明白这一点之后,这个游戏他就算是玩完了。

不过,文化馆的罗馆长在全国的书法大赛中拿了很多奖的信息已经让县城里面的人记下了,有时候人们赞扬他,罗二回只好裂着嘴巴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县烟草公司新修建了一幢大楼,修得很气派,连外墙都装满了蓝色玻璃,太阳底下闪闪发光。好的大楼需得有好看的招牌字,烟草局的人就找到了左经理,说是要做最好的,什么最贵就用什么做。左经理说那就只好做铜字了。做铜字好,金黄黄的贵气,烟草局那边马上拍板,又说道,招牌字一定也要写得好看,最好请罗馆长来写,他写字那是出了书的人。

左经理犯了难,他不好与人说自己与这老罗是咬了牙齿印的,就商量着问,请别个写字好的人要得不,我怕罗馆长他不肯写呢。烟草局的人比他左经理更加牛气,我说请哪个就是哪个,反正他写字我们也会给他出钱。烟草局的人最后疑惑的问了一句,你不是经常和罗馆长一起喝酒的么?



左经理现在是生意场面上的人了,自然是不轻易将自己与人的恩怨表露半分的,他于是打着哈哈答应了下来。答应下来了就得做,他选了中午的时间过去,这时候文化馆的许多人回家吃饭去了,万一自己被那老罗赶出来的时候也少一些尴尬。罗二回和文化馆里面其他的人不同,他老婆是经理没有时间做饭,他的中午饭都是在外面打发的。打发完了中饭他坐在办公室里面看报纸,他不看报纸就没得事情做了嘛,他这段时间特别不想写字。这时候左经理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进来了,左经理说,老罗今天得闲在看报纸哪。罗二回没得好声气回敬他,我不像你呗,天天有钞票看。左经理这就给他上烟,来老罗,抽只烟。罗二回还是不接他的香烟,他说,我怕抽了你的烟,你又要我给你做事情呢。

左经理把公文包从腋下抽出来,另一只手往上面一拍,哎呀这下你硬是讲对了,我就是来请你帮我写字的。罗二回怒目相向,你还真是说得出口,我又没有拿你的工资为什么帮你写字啊,好笑!他一边就要往外撵这左经理,他说,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和你不是一路的人,你不要找我了。左经理在生意场上慢慢的滚打出来了好修为,他说老罗你不要发火嘛,这次是我私人请你的行不行,我晓得你不是一个爱钱的人了,我也不敢拿钱来和你说,就算是我私人跟你求字,你帮我写一下,我回去放大了照着做。

不谈钱了什么都好说,罗二回不往外撵左经理了,他问,你这是要我写几个招牌字吧?左经理心下这就吃了一颗定心丸子,他说,是啊,就是招牌字,你帮我写烟草公司四个字,我这个字是要做成大铜字安在烟草公司楼顶上面的,就是我们县烟草公司新修的那个玻璃房子啦,他们烟草局的人硬是点名要你的墨宝,老罗你而今写字的名气大得很了哟。



自己写的字被人看上了还非他不行,这一番话无异于给罗二回打了一剂强心针。他满口答应下来了。他说,这个还是我们县烟草公司的事情,我出得上力气的地方肯定要出一点力啦。

大约过了一个月,烟草公司的大铜字安装上去了,县城里面隔几条街都看得到。罗二回回家的路线也改变了,每天晚上他都打烟草公司大楼前面过,看着自己写的字抿着嘴巴笑。再过了几天,左经理又挑一个中午的时候过去文化馆了,这次他一看到罗二回就笑得眼眉弯弯,他一边笑一边从公文包里面拿出来一摞钱放到桌上,他说,老罗,这次不是我给你的啊,这个钱是烟草局给你的润笔费。罗二回看到这摞钱就惊了一下,他问,烟草公司为什么要给我钱哪?左经理又回答了一遍说,是给你的润笔费啊。罗二回脸上一副捉摸不定的神情,你鬼讲,我才写了四个字呢。罗二回又问,这里有好多钱哪?左经理说,四千。



四千?罗二回砸巴了一下嘴,再多的钱我也不要。他将钱往左经理那边推过去。左经理一只手挡住这钱,一边说道,我说老罗,你认为这四千块钱很多是不是?你收少了烟草公司还不请你了呢,人家要的就是一派头。你晓得我做的那几个铜字收了他们多少钱?我跟你讲,到安装起一共收了烟草公司六万。他将自己的公文包拍得啪啪声的响,继续说道,也就只有你的脑壳不开窍,而今哪个人都在想办法赚钱,没得钱在身上,人走出去都觉得比别个矮一截。老罗你想一下,你自己写了几十年的字,你的字连这点钱也不值啊,算起来一个字也才一千块钱呢。

可不是怎么的,自己写的字怎么就值不了四千块钱呢?罗二回这么一想,问题迎刃而解了,他不再推脱,站起身给左经理泡好茶叶,一边说道,那我晚上请你喝酒。左经理说,好啊,你早就应该请我喝酒了。两人喝着茶聊天,罗二回问他,四个铜字你就收了人家六万,那就硬是比金子还贵呢。左经理往茶杯里面吹气,头一抬就给他解疑惑,一坨铜肯定就不值那么多钱,什么值钱啊?技术值钱,能力值钱,关系值钱。左经理翘起了二郎腿,你会的人家不会,你的这个本事就值钱了嘛。罗二回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弯下腰拿一个垃圾筒出来,说,我其实写那四个字也花了很多时间的,我写了好多,选了又选选了又选,这个垃圾筒里面都装满了草稿。罗二回说完提着垃圾筒的手又放下了,他呵呵的笑着说,早就倒掉了。

左经理才走出文化馆的大门口,就吐出来一口浓痰,不要钱,我呸!他从兜里掏出来一副墨镜戴上,仰头朝天上看了看,天气很好,他的心情也很好。



县城里面热闹了,想到县城里赚钱的人越多越多。越来越多的女孩喜欢嫁到县城里去,越来越多的热闹上赶着往县城里挤。尤其是逢过年的时候,县城里面更是热闹得不行。乞丐们在店铺前更容易讨到东西,不会再有那么多的斥责。各个乡镇的本事人也相继出来,打莲花落的,送财神的,打梆子鼓的,只要人舍得跑,就会有收入。很多乡镇上的后生还组织了舞龙或者舞狮的队伍,他们的收入更加高了,运气好的话采到国营单位或者大店铺挂在高处的青,里面能够有一个大红包。

铁脑壳逢过年的时候会在每天上午出去采青。他有一队乞丐组成的乐队帮他吹打,他一个人舞一个狮子头。他舞狮子的地方是县城里面最大的一个看点,这时候人们总是会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绕着他。每天,铁脑壳都会首先从文化馆向百货公司的方向采青过去,但是他不理会他的父母。几年了,铁脑壳的父母已经习惯了自己儿子的挑衅。这一年,眼看着铁脑壳已经长得跟一尊门神似的高大了,唐向阳暗暗的有了一个主意。



唐向阳在百货公司门前的树顶上挂了一个大红包,挂得离地面有十几米高,她叫人在红包下面竖起一根竹篙子,竹篙子的底部埋在土里面,顶端处套着三个圆环,隔几十公分一个,圆环都包着布条淋满了汽油,往下垂一条导火线。有一些看认真了的人就说,这青一般人肯定采不了,她这是要治她的儿子的。大家都等着看热闹,拥挤在百货公司门前。

铁脑壳在路上就听说了这个事情,他继续慢条斯理的一路采青过去,到百货公司那里一看,他的嘴角挂上了嘲笑。铁脑壳冲他母亲喊,唐经理,你大把的钱,采你一个青不要那么小气嘛,还要人钻你的火圈圈。唐向阳看着比自己高出了一个头的儿子,强压下悲愤的情绪,她说,你在县城里面称王称霸,都不晓得自个儿有几斤几两了,有真本事就把我的这个红包拿下来。



这就是唐向阳的盘算,他罗成功不是认为自己很威风的么,自己就要先煞了他的威风下去。折了他的性子,或许就好教育一点了。她不相信铁脑壳能够拿得下来那个红包,她说,你要是采不下来,以后就不要出来丢人了。铁脑壳大手一挥,朝他的锣鼓队喊话,你们帮我把鼓打响一点,我把这个青采下来看她还怎么神气。他说完了开始系紧脚上的鞋带子,又扎紧了裤管,锣鼓锁呐于是震耳朵的响了起来。

百货公司那条街道的树上都爬满了人看热闹。唐向阳颤抖着双手点燃导火线,三个火环很快燃着了。要想采青就得先从火圈中间穿过去呢,铁脑壳粗身大只的恐怕连圆环也钻不过去。围观的人们都伸长了脖子看着,唐向阳也在心里面想,我看你飞得上去啊。可是铁脑壳硬是没有将他母亲的这个圈套当一回事情,他抓住了竹篙三蹬两蹬爬上去几米,离得火环近了,他抱住了竹篙朝下望着表扬自己的母亲,哎呀唐经理你这根竹篙子还蛮牢固。人们发出来一阵轰笑,他母亲眼巴巴的望着他,只希望自己的儿子从上面跳下来。铁脑壳这时候却在尽量的往下面使劲收缩自己的身子,突然间他双脚一蹬竹篙双手发力往火环上面窜,他的身子陡然之间变长了变细了,嗖的一下就穿了过去双脚站在最高处的火环上面。人们都看呆了,有几个爬在树上的半大孩子还从树上忘了神摔下来,又惹了一片惊呼声。站在火环上面的铁脑壳心里面得意得不行,他暗想,我怕你呀,洪爷那个时候说我的脾气太硬了专门教我练了这些软功夫啦。

铁脑壳扯下挂在树顶上的红包,燃着的火环这时候也烧断了它与竹篙子的接触点,哗啦一声响,火环突然往下坠落,铁脑壳也侧着身子往下掉,锣鼓声锁呐声都停止了,人们一个个全部在大声喊叫,唐向阳把眼睛都闭了起来。这时候,铁脑壳一手将红包递到嘴里咬住,另一只手迅即解下了束在腰里的红布带向竹篙甩去,布带在竹篙上缠绕了两圈,另一头被铁脑壳的另一只手抓住了。在离地面一两米时,铁脑壳硬生生的抓住红布收住了他下坠的身子。地上的人们这才纷纷拍打自己的胸口。



铁脑壳走向闭着眼睛的唐向阳,两手拍打着手上的红包,朝他的母亲说话,为你这个红包差点摔死我了,还好我命大。他打开红包,我数下看有好多钱,哇,一千块哟,多谢你啊唐经理。唐向阳睁眼看到活生生杵在自己面前的儿子,恍如隔世,一句话也不会说了。铁脑壳这时候拿那一千块钱在她面前晃了一下,她才打了一个激楞,她盯住自己儿子的眼睛,说道,摔死你了,我就只当没有养这么一个儿子,我长痛不如短痛;你要是摔残废了,我就养着你,好过一天到黑在外面野马一样。铁脑壳把手里的钱扬到天上,呼啦啦的一片声响,他再伸手又接住一张,我现在是天生天养,是死是活不要你唐经理操心。

他这么一说,又让唐向阳悲苦不已,她拿手指头指向他,我生得你出来,我就要一世都管住你。铁脑壳反唇相讥,你拿什么管我,拿钱管我啊?铁脑壳挑衅的说,你还要不要吊一个更加高的红包啊?你管得住我了,你讲的话我才听得进去。

铁脑壳转身要走,唐向阳盯了他的背影喊话,你不要走,我不相信就管你不住!唐向阳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一双眼睛瞪圆了,她说,我就再和你打一个赌,看你拿得到我的红包不!

铁脑壳回过头来,好啊,你反正钱多,我有钱不拿白不拿。



唐向阳反身走进了百货公司里面,她一趟一趟的用拖车将柜台里面的玻璃拉出来,打碎。这样百货公司的前面就有了一条长长的碎玻璃路,她站在边上抹了一把汗,想一想又到食品柜台拉了几车玻璃瓶装的罐头出来,一个一个的朝碎玻璃路上面摔上去。唐向阳拿出来一个红包放在了碎玻璃路的一头,然后她站在自己儿子的面前,眼睛逼视着他,她说,你来,从这头走到那头去,拿到红包了,就算你赢。

铁脑壳走到碎玻璃前面,一只脚就要踩上去。唐向阳喊,你就这么过去哟,这个不算一点本事。她继续逼视她的儿子,脱鞋!从这头踩到那一头,一步一步的踩。铁脑壳回头凝视他的母亲,一秒,两秒,三秒。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真的就除下了脚上的鞋子。这时候旁边有乞丐拉他,他反手就打了回去。铁脑壳站了起来,望向那条碎玻璃路,唐向阳又说,脱袜子。他又把袜子脱了。

铁脑壳问,我走得了吧?双脚再次要往玻璃上面踩去。唐向阳看见他真准备往上踩了,一下子慌了心神,她又喊,等一下,哪里有这么轻松的事情。她走进百货公司里面拿了一大包图钉出来洒在碎玻璃上面,洒得密密麻麻的了,这才冲着铁脑壳大吼起来,你踩过去!你踩得过去我也就死了心,从此都不管你了!



唐向阳泪如雨下。铁脑壳站在碎玻璃路前面眼睛闭了一阵,又回头看了他母亲一眼,他双手在脸上搓一搓朝天上吼出来一句,走就走!然后咬住下嘴唇一脚就踩了上去,他摇晃了一下,紧接着另一只脚又踩上去了。他往前一步,碎玻璃路上面就留下一个血印子,还有一个碎罐头瓶子扎进了他的脚板中间,铁脑壳提脚甩了几次才甩掉它,这时候他的身体就摇晃得更加历害了。唐向阳开始趴在地上双拳捶地,哭得眼泪鼻涕横流。唐向阳哭叫,我的儿啊。

一步,两步,三步……十步,二十步,铁脑壳弯腰捡起了他母亲的红包,一屁股坐在了碎玻璃的那头。黄豆大的汗珠从他的头上往下滴落,他的下嘴唇也已经咬破皮了,脸色纸一样的白。铁脑壳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后来他搬起自己的一只脚来放在另一条腿上,他的脚板底到处都是口子血水涌流,而且钉满了密密麻麻的图钉,他用手指抠它们出来,每抠一个,眉头就抖动一下。



听到消息赶过来的罗二回看到了儿子的样子,他弯腰从地上揪起来自己的老婆再一个大耳光扇了上去,你个狗日的婆娘心肠比蝎子还狠毒。他正要扇第二个巴掌的时候,看到自己的老婆却是早已经哭晕过去了。罗二回于是一边掐住她的人中一边流泪看着自己的儿子在那里抠脚板上的图钉,他心里面悲愤不过,朝着周围的人们狂骂,看什么看?要看热闹的你们拿刀去砍自己的屋里人去!

铁脑壳拨光了两只脚上的图钉,双手开始把地上他拨落掉的图钉归拢在一起,然后他就一直看着它们,没有人知道他铁脑壳在想什么,他痴了似的坐在那里想了许久。这之后,他捏一颗图钉在手指上,手指一搓图钉让它在地上旋起了圈圈。等到图钉停止了旋转,他朝天上长吁出一口气,解下来腰里系着的红布带,手上使劲将洪爷交与他的信物一把就崩断了。前前后后的乞丐都是一片惊呼声。铁脑壳拿它将自己左右的两只脚包扎好,又拿起来地上的红包揣到怀里面,他朝他的父母望去,他的母亲披头散发已经晕死了过去,父亲罗二回眼神痴呆不知所措,一只手掐着他母亲的人中一只手搂住她的肩膀,浑身颤抖不停。铁脑壳双手朝地上撑一下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走了。几个乞丐要扶他,他不让,乞丐们跟在他后面走,他就不时的回头拿眼睛盯他们,这样子走了一段路程,乞丐们也不再跟着他走了。



这之后,铁脑壳在县城里面消失了几个月。人们再看到他的时候,他留着一个平头,蹬一辆三轮车在县城里穿街过巷。他的三轮车雨篷后面写着几个红彤彤的油漆字:人力三轮车,欢迎乘坐,一次五元。
亦可 - 2008/12/15 12:17:00
第三章



三轮车的出现,是县城里面的一件新鲜事情。往常人们只是偶尔在老电影里面看见过三轮车,三轮车是资本家凌驾于劳动人民之上的最直接的写照,三轮车夫们挥汗如雨,资本家或者交际花坐在三轮车上,剥削者与被剥削者之间的对立分明。将自己的舒适建立在别人的血汗身上,这不是倒退到旧社会去了么?这样的事情小县城里面的人做不出来,所以起初大家都不坐铁脑壳拉着的三轮车。

人们不坐铁脑壳的三轮车还有一个缘故,这个现在已经人高马大了的平头小伙子在县城里有许多传奇,人们好奇他,但倘若是要接近他的时候,人们又胆怯了。



铁脑壳蹬着他的三轮车在县城里面不紧不慢的穿梭,他不担心他的三轮车没人坐,大家只是需要时间适应罢了。他蹬在三轮车上偶尔会朝人们友好的微笑,他笑的时候总是眯缝着眼睛。人们议论说铁脑壳变了样子呢,人和气了。罗二回和唐向阳每天在街道中间看见他几回,虽然他还是不理睬他们,但是当人们的议论传入到他们耳中的时候,他们还是感到十分欣慰。

我们家成功怕是有一米七几了吧,晚上,罗二回喜滋滋的与他老婆讨论,唐向阳嘴角上扬,你什么眼力嘛,成功最少都有一米八了,我们商场里面卖的好多衣服都不合他穿的。唐向阳的眼中尽是骄傲的光芒,我们家成功长大了,不再野马张飞了。罗二回连连点头,这个伢儿,终于肯生生性性的做事情了。唐向阳又哀伤了起来,都是那个叫化子老倌害了他呢,可怜他吃了那么多的苦。罗二回这时候知道检讨自己了,他说,主要还是怪我们小时候没有教育好他,他那时候一个小伢儿,身边硬是断不得人指点照顾啊。

两口子这么说了一会儿话,唐向阳与他男人商量了起来,你说成功的三轮车一直没有一个人坐,这样子不是个事情哟,要不你明天到车上去坐一回,也算你做爸爸的给他的生意开了张。她这一说让罗二回兴奋了起来,还是由你去坐好一点,你是他妈妈,比我要轻好多斤呢。唐向阳就拿手指头笃她男人的额头,我还不晓得你啊,没得丁点胆量,面子观念又看得重,你就是担心成功明儿不让你坐他的车又失了面子呗,我坐就我坐,我是他娘老子,我就不怕他。



这两人第二天早早就等到了街道旁边,互相之间拉扯着衣袖给彼此打气,远看的话似乎一副打情骂俏的样子。不过他们的儿子却没有起那么的早床,快九点钟的时候才慢悠悠的蹬着三轮车出现在他们的视线当中。罗二回赶紧将他的老婆往前面推,快点快点,你往他那边走过去嘛。唐向阳从口袋里面拿出来五块钱捏在手上,犹犹豫豫,被他男人推得急了人往前面趄趔一下,这才壮着胆子迎上去。

唐向阳迟了一步,一个和她儿子差不多年纪的小伙子抢在了她的前面,小伙子肩上扛着一根大称杆,却没有看到称砣,他拦在铁脑壳车前问他,你这个三轮车是要拉客的吧?

这个小伙子后来成了罗成功最好的朋友。他没等到铁脑壳回话就坐了上去,我晓得你是拉客的,你拉我到电影院前面去吧,我都在街上找了你好几圈了。



他这样子的爽朗就引起了铁脑壳的笑声,那你硬是要坐一回三轮车的哟,铁脑壳问他,这个时候还没得电影看呢,到那里去做什么?小伙子说道,我约了人到那里打桌球去的,前天晚上就约好了。他倒真是没有一丁点遮掩,他又说,我主要是来找你的,坐不坐车都不打紧,有人讲的你现在拉三轮车了,我今天就在街上找你啦,你叫铁脑壳是不是,我几年前就晓得你啦,我叫做白飞。

铁脑壳又是一阵笑声,他说,我的学名叫做罗成功。



电影院前面有一大片的广场,广场都分租给了私人做摊挡,那里临街的部分整天嘈杂着两种声音,一种是港台的流行歌曲,一种是出口的衣服便宜卖了啊的喊话。而靠着电影院进场台阶的广场部分,摆着十几张桌球球台,那里扎堆着县城里面的年轻人,一只只桌球球杆背在年轻人的肩上,颇似绿林好汉们扛上了枪棒,每个人的脸上均有着英雄气概。

白飞从罗成功的三轮车上面跳了下去,他将肩上背的称杆朝桌球台的方向指去,他说,我去串鲫鱼去了,等下再找你玩。罗成功骑在三轮车上面将桌球场那边的情况看得明明白白,于是心领神会的朝着他笑,好啊,那你赢多一点。他与白飞虽然是初次相见,却是深信他一定能够象用柳枝串鲫鱼一样在桌球台上面收拾干净他的对手了。

白飞将五块钱递到罗成功的手上,往桌球台那边过去了。他们身边的几个年轻人看见有人坐了铁脑壳的三轮车下来,禁不住跃跃欲试,几个人彼此撺掇一番,就有两个跨步坐了上去,罗成功扭过头来笑眯眯的问,你们去哪里啊?这两个年轻人只是因为好奇才坐上去的,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来一个地名,铁脑壳又试探着问,那就到船码头去?其中一个年轻人伸手朝前面指去,好,去船码头。罗成功松开脚刹,三轮车才蹬去几米远,那两年轻人的伙伴又窜了一个坐到三轮车上面了。

这三轮车上面坐着的三个人嘻嘻哈哈,罗成功蹬着三轮车穿街过巷,街上的人们都朝他们看着。三轮车被人率先打破了忌讳,罗成功的生意就火爆了起来,起先是一些贪玩的年轻人争抢着坐上去,后来慢慢的开始有生意人往上面搬运货物了。



白飞扛着他的称杆来到桌球台边上,马上就有一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迎了上去,哎呀,你还真的来了哦。鸭舌帽竖着左手的大拇指朝他身边的一个胖子指去,来来,有本事你和我们三哥打一盘。鸭舌帽的旁边还围拢着几个年轻人,个个都是衣着光鲜,想来是给他助阵的,他们的三哥说话倒有几分谦虚,人未开口一只香烟就递到了白飞的面前,三哥说,我打得不好,要不我们就打小一点,五块钱一盘?三哥的话一说完,他身边的人都挤眉弄眼的笑。

白飞把称杆放在球台上面,裤兜里掏出来五十块钱放在台面,他说,哪里的话,早就听说了三哥的桌球打得好,要不然这位朋友也不会请你出来啦,还是照前天晚上的规矩好了,一盘五十。三哥看见他这个样子,知道和他玩虚的没用,这就神色一敛,说道,你既然这么有把撑,五十就五十呗。鸭舌帽看到白飞从裤兜里掏钱的时候没有半点拖沓,一把将球台上面的白球盖在手心中,朝白飞问,你前天晚上赢了我三四百,今天不会只带五十块钱过来吧?白飞回答得却一点也不客气,五十块钱应该够了哦,可以串好多鲫鱼了。

三哥听见他这么说话,一张脸就气得抽动了几次,他拿桌球杆子打鸭舌帽护住白球的手,他说,既然这位兄弟是来串鲫鱼的,你就把白球给他,让他先开球。白飞瞅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好啊。他把白球接过去,左手的四根指头箕张,大拇指搭在食指上面做成支架,右手握住称杆往前一送,一桌子的球都在球台上到处的转圈,开杆已经被他打了三个球进去了。打完了这杆球,他才对三哥说道,三哥你不要见怪,我喜欢用这根称杆打球,它重,打出来的球有劲,我呀,就是想多碰一点运气球。的确,他白飞打出来的球硬是有劲得很,一杆球打下去,色球总要在台面上滚动五六个来回,滚来滚去的总是有球进去,他这样连续打了五六杆球的功夫,还没有给三哥下杆的机会,第一局已经被他拿下了。



白飞给了三哥一个下马威,一下子就把三哥的信心打动摇了。按说三哥在县城里面打桌球也是拨尖的人物了,第二杆轮到他首先开球,他竟然只打了不到二十分,白飞接下来几记重杆,很快又打足够了分数。紧跟着的几局,三哥越打越心虚,越打手风越背,打球门球也开始走空了。

很快,白飞的球台这边码起来了几百块钱。他拿眼打量三哥,说道,三哥今天的状态不好,要不我们改天约了再打?三哥在众多兄弟面前失了面子,哪里肯依他,三哥朝他的人招手,说,你们和他打一会,我先休息一下。他一边说一边就拍了一叠钱在桌球台边上。他这是要采用车轮战术疲劳白飞了。

但是三哥身边的人桌球技术又差得白飞更多了,几圈球打下来,一个个全都打得没了信心。不过现在三哥他们那边也不给钱与白飞了,只是将那叠钱摆在台边上做样子。白飞打着打着渐渐没了兴趣,心底下也鄙夷起了这些人的为人,白飞再次提出来罢战,他说,三哥,今天到此为止吧,我后来赢的钱也不要了。三哥不罢休,三哥说,你赢了钱就想走啊,再打!白飞听得他如此说就豪气陡增,他把称杆横放在球台上,向三哥提出来他的解决方案,他说,要不这样,我们就一局定输赢,我让15分,你赢了球,桌上的钱都归你,我要是赢了,后面的钱我还是不要,今天就不打了。



三哥听见他说要让自己15分,桌球杆当头就朝白飞的头上抡了过去,你个狗日的狂妄什么啊?他这就露出来了笑面虎的本来面目,一桌球杆子打得白飞的额头血流如注,其他的人看见三哥动了手,也齐齐的用球杆朝白飞身上招呼去了。白飞吃了三哥一球杆,看见别人的球杆又上来了,赶紧抓起放在桌上的称杆抵挡,他力气大,他的称杆又有重量,立即就打折了那些人几根桌球杆了,骇得众人连连后退,白飞再赶到那三哥面前,将他手中的称杆将枪来使唤,直挑着三哥的身子抡到了桌球台上面,这才抓了桌上的钱且战且退的往街道上撤去。

这时候,罗成功蹬着三轮车正好从电影院前面路过,他马上踩下脚刹,白飞看到赶紧跃到了车上面,吓得三轮车上坐着的人急忙往车下跳。罗成功把三轮车踩得象哪咤脚下的风火轮,很快就跑远了。



离开了环城公路,再往前走,公路上的人就少了,罗成功刹住车,回过头来就嘲笑起了白飞,你不是说串鲫鱼去的么,怎么被人打破了脑壳啊?

白飞往公路边上的水塘走,他蹲着清洗头上的血渍一边说话,那些狗日的都不讲一点道义,招呼不打一声就打了我一个闷棍,他们这样子的混法,传出去都要笑死人了。他清洗完了伤口朝水中瞅自己的影子,哎哟,打得我肿了好大一个包。

罗成功也走下三轮车来,他拿手按住白飞的头看了一眼,说道,而今的人哪,三个五个一成群就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了,横冲直撞。水塘里面生长着一些菖蓿,罗成功脱了鞋下水采一些菖蓿根,又在路边上寻找到满天星的叶子,一起捣碎了敷在白飞的头上,然后他又折下来一片荷叶编成帽子给他戴上去护住他头上的草药,他摁了白飞的脖子往水里面看,说,这顶帽子戴在你头上真是可惜了,拿去装鲫鱼还差不多。两个人一同哈哈大笑了起来,白飞扬手浇了他一脸的水。



两个人回到三轮车边上,罗成功问,你住在哪里啊?白飞朝前面指,前面三十里地,我住在沙河镇的。他一边说一边就赖上了罗成功,我不管,我受伤了,你要送我回去!

罗成功反正是个无事人,踩三轮车也只是他混饭吃兼打发时间的一个办法罢了,原是不指着赚钱的,他这就回应白飞道,早知道就让他们把你打得躺到医院里去,我懒得麻烦。他话是这么说,三轮车却蹬了起来,他问白飞,到你那里了有鸡肉吃吧?

白飞大抱大揽的说了,一日三餐,保证让你吃到鸡肉。继而他又说道,你不会把我丢在电影院门口不管的,我们早就是朋友了对吧。他这么说,是因为早在心里存了结交铁脑壳的愿望的。罗成功对他亦是惺惺相惜,只是那里说,那要等我吃到鸡肉了再说。

一路上说着话,县城被扔在身后面了,罗成功从怀里面摸了一只笛子出来吹,他双手也不扶三轮车的车把手,摇头晃脑的吹得不亦乐乎,白飞站在三轮车后座上面,可劲儿的左右摇晃着,只想将这三轮车摇翻一回,罗成功的屁股于是也左右扭动保持住车身的平衡,三轮车在公路上面歪歪斜斜的走,骇得迎面开过来的汽车都遛边儿避让。



慢慢的,前面出现了一处陡坡的地方,白飞朝前面指着说,翻过去就到沙河镇了啊,驾驾!罗成功扭过头去正准备回敬他几句,白飞却支起了三轮车的顶篷,还将门帘也拉了下来,他伸出来半边脑袋说,成功你慢一点,我们先看一下热闹。

公路上,停着两辆汽车,车厢是用雨篷遮上了的,看不清楚装的什么。汽车旁边围着七八个青年,一个个都挽着衣袖。有两个司机模样的人手上各抓着一把汽车摇手在汽车两边转圈,其中的一个司机正在喊话,我看你们哪个敢过来抢东西,我们今天就拼了命了!

白飞在三轮车里面对罗成功说,这两个司机硬是一对蠢宝,不就是拿他们几个水果吃呗,还把车子停下来了,我看他们守得住哪!罗成功问他,你怎么晓得他们拉的是水果哪?白飞说,不是水果别个抢来做什么哦,盖了篷布的汽车好多都是运水果的,我们都吃习惯了。本来我们都只是扒车拿几个吃的,这两个人还停车了,一看就是没有跑惯长途的人。



白飞说完了这些,又把头从三轮车内钻了出来探看,嘴里面就啧啧声了,哎呀,俺媳妇儿来了。罗成功干脆踩下了刹车看热闹。从坡上走下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穿一身的红,脚下蹬着一双高跟鞋,踢得公路上的石子儿乱飞。姑娘的身后面,紧跟着五六个半大的孩子,这些孩子根本就不管那舞动着摇把的两个司机,一个个扒住车厢门了就往上窜。这时候,旁边一直围着的青年们全都呵呵笑了起来。孩子们窜上车去,司机却不敢打他们啊,要是大人上去的话他们或许还能够虚张声势的扬着汽车摇手拼命,但是上去的是小孩子他们哪里敢打哟。两司机慌了神,都放下汽车摇手来捉孩子们,这不一下子就中了圈套,一个司机的手才碰到孩子的身子,那孩子倒在地上哇哇的哭起来了,且直在公路上面打滚儿。红衣姑娘这就拉住了司机的袖子,你为什么打我弟弟?她一边说,一边还朝司机身上推了一把。白飞缩在三轮车里面直赞叹,哎呀,我媳妇都成人精儿了。罗成功就要揭开帘子,问他,不会真是你媳妇吧,我怕你降她不住哦。白飞赶紧打了他的手回去,她这都是我煅炼出来的,你说是我媳妇儿不?白飞朝罗成功交待,你不要把我露出头来了,我在这里坐镇看一下。

一个司机被红衣姑娘缠上,另一个司机伸向孩子的手也就不敢抓他们了。孩子们开始往车下扔水果,两个人一箱的往车下面推,这下子两个司机都吓得不轻,他们赶紧给围着的年轻人们上烟,央求着说,你们快点要孩子们停下来好不,我们慢慢商量。年轻人中间有一个吹响了口哨,孩子们不往下面推了,一个个坐在车上拿起水果吃。白飞指着那个吹口哨的青年朝罗成功说,那个是我们镇治安主任的儿子,小名叫河马,他姓马,是个大嘴巴。



河马点燃烟,对两司机说,你们说商量,我们也好商量,有烟抽就好商量了。两司机彼此对视了一阵,一个司机就爬上车去拿了一条红塔山香烟出来,给年轻人都分发了一包,河马看到他们这样,一把将其余的香烟也抢在了手上,说,你们硬是小气得很呢。他继续问他们,这个水果怎么办啦?司机们只求快点脱离这里,急得双手抱拳作揖,河马就拿手指向红衣姑娘,你问她吧,她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两个司机于是又转身口口声声的大姐喊了起来,大姐,你帮一下忙哪。红衣姑娘扑哧的笑出声来,她说,你们两个小气鬼这下吃了亏吧,我们也不多要你的水果,就一个人一箱。两司机急忙点头哈腰,要得。也不等别人上去,自个儿就搬了十箱水果下来了。汽车上的孩子们这才一个个跳了下来。

看到两辆汽车急风急火的开走了,白飞这才放下三轮车的雨篷,站在车上做胜利的手势,哈哈大笑。红衣姑娘一看到他,立即像一只花蝴喋似的飘过去了,死白飞,到街上去也不喊我!白飞歪着脑壳朝她看,哎呀,俺媳妇儿又缝了新衣服穿罗。红衣姑娘这又看着罗成功问起他来,白飞,这个人是铁脑壳吧?

她这一问让罗成功出了奇,他抓挠着脑壳反问起了她,你怎么晓得我的啊?红衣姑娘将白飞从三轮车上拉了下来,说道,白飞昨儿晚上就说要到街上找铁脑壳去的,一定是你啦。她又一把揭掉了白飞头上的荷叶帽子,看到他头上的伤了就问他,又打架了?打赢没有啊?



白飞呵呵的笑着向罗成功介绍,我媳妇儿,叫刘春桃。春桃早已经站在水果箱那边朝他们扬手了,正好,你这个车子正好帮我们装水果上去。

白飞却又跨上了三轮车,他对罗成功说,不管他们,你这个车子不是给他们拉水果的,他们自己不会扛哟。罗成功蹬着三轮车往坡上面踩,一众年轻人全惊奇的望着他,春桃这就水果也不要了,也跨到三轮车上面坐起来。白飞往下面轰她,去推车去推车,上坡了呢。一帮子的小孩已经围在车后面推起三轮车来了。春桃就站在车上面喊起了号子,一二一,一二一。



三轮车翻过坡上面,不远处的公路两边就各现出来了一排房子,白飞的家是在靠西边的第一户人家。白飞的门口还站着一些看热闹的人,他跳下车了就冲一个秃顶的中年人头上摸了去,一边说,哎呀,我老丈人的脑壳硬是像一个灯泡。中年人气恼不得,想是早已经习惯了他这样子与他说话,只在那里骂他,你个砍脑壳的,硬是要作死哟。中年人旁边的一个妇女也兀自笑骂,白飞,你哪一天有一个正形啦!白飞又嚷,丈母娘骂女婿,越骂越欢喜。春桃的一只脚就照着他的屁股踢上去了。

旁边,又有一个女孩子在叫唤他,白飞哥哥,你的脑壳受伤了啊。女孩一边说一边朝他奔了过来,白飞抓住女孩的双手,一下就将她背在了背上,哎呀,我看下俺媳妇今儿长了几斤肉。女孩在白飞背上也不挣扎,只用手揭开白飞头上的草药查看,眼睛里就蓄起了泪水,手指按在伤口边缘问他,痛吧?

白飞说,不痛。背着她就来到罗成功的三轮车前面,我媳妇儿,甑美丽。他又向女孩介绍,我的好朋友,罗成功。女孩这才从他的背上挣扎了下来,她红着脸说话,我不叫甑美丽,我叫贾云霞。白飞继续取笑她,云霞就是美丽呗。

罗成功这下子迷糊了,到底哪个才是他的媳妇儿啊?



春桃站在边上,又照着白飞踢了一脚。这时候,坡下面的年轻人也都扛着水果上来了,春桃喊,过来!白飞也跟着说,我不管,今天我要两箱,我有朋友在这里。河马带领着一班年轻人过来,给他放了两箱水果在地上,河马说,白飞你个狗日的这下子吃现成的哦,还躲在车上不下来。白飞说,我在车上做总指挥。河马拿脚踢那两箱水果,这次你指挥个卵哪,还不帮我们用车子拉一下。白飞这就发起了脾气,哎呀,你不想给就搬回去呗,我朋友的车子你们也想使唤起来啊。河马顾忌着他,马上又陪了一个笑脸,手一挥带着人走了。

白飞拉罗成功在一张凳子上面坐下,笑嘻嘻的问他,要吃鸡肉是吧?罗成功还是不客气的说,嗯。白飞就转身到屋里抓了一把米出来洒在禾坪上,然后他又搬了一把凳子垫脚从屋檐下面拿下来一根钓鱼杆,那边,刘春桃和贾云霞已经在泥土中挖了一条蚯蚓出来了,白飞将蚯蚓穿在鱼钩上朝禾坪甩去,几只正在啄食米粒的母鸡一齐奔了过去,咯咯咯的叫着一只大母鸡就被钩住了。

两个女孩子捉住鸡都往厨房里面走去,罗成功问,到底哪个是你的媳妇儿啊?白飞笑得神秘,两个都是我媳妇儿。他将嘴巴朝前面呶,说道,对面的屋就是贾云霞的,又偏了一下头说,界口镇那边开的裁缝铺子是刘春桃的。走,我带你到界口镇那边看下。



从公路往上走一二十户人家,就是界口镇了。界口是邻省的地方。白飞带着罗成功往前走,来到一处写着车站的牌子面前站住,两脚叉开,白飞说,我现在是一脚踏两省,天王老子都管不到我。说这话时,白飞嘴里面叼着一只烟,他呸的一声将烟头吐到界口那边,又对罗成功说,我们这里是两边都管不到的地方,到这里玩的人,三教九流多了,于是哪一边的人都凶恶得很。

罗成功往界口前面望去,公路两边密密麻麻的房子,比沙河镇这边又兴旺了许多。沿公路两边,各家各户的门前还统一的栽着刺杉树,这时候正是六月天,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那些刺杉树的叶子也不见多少绿色,倒是被来往的汽车带起的尘土染得灰蒙蒙的。往房屋尽头处再看那么一二百米远,是一座桥,桥下贯穿着一条河流。罗成功知道,顺着河流往下走,再看到这条河流被一片河洲分了叉,就是他们的深柳洲了。



自行车的刹车声在罗成功的身后面响起,他扭回头去看,一个穿着黄军服的大肚腩胖子一边扔下自行车一边跌跌撞撞的往前面冲,胖子伸手抓他前面的青年,可是总差了一两步,他累得气喘吁吁。胖子大约五十岁上下,有一些谢顶了。青年本来是急忙逃逸的,不过待他逃到界口那边他就不走了,他双脚蹦跳,且朝胖子吐出来舌头,来呀,马主任,你过来抓我呀,来呀。越了省界,沙河镇的人是不能够随便到界口那边抓人的,得有手续。所以青年得意忘形。白飞拿肩膀撞罗成功,对他说,这个是我们镇上的治安主任,我们先前看到的那个河马,就是他的儿子,那家伙老是仗着他的爸爸来惹事生非。白飞说完又撇了一下嘴角,说是治安主任,其实就他一条枪,官也是他,兵也是他,我们这些人都不将他当一回事情,更不要说那个河马了。

罗成功朝那跳蹦着的青年多看了两眼,青年不满意他这个生面孔了,青年瞪他,你看看看,再看啦,我把你的眼睛挖成两个窟窿。罗成功也不与他计较,咧开了嘴角笑。白飞是个火爆脾气,他往前冲两步一把够住他,大耳刮子就抡到了青年脸上,瞎了你的狗眼,老子的朋友面前你也敢狂妄!青年挨了他一巴掌,嘴角马上就流出血来了,他顾不上擦,赶紧从口袋里面掏烟出来,我我不晓得是你的朋友啦。青年一边赔罪一边还自扇了自己一记耳光,这又给罗成功上烟,青年说,大哥你抽烟。白飞的朋友多是一些有手段的人,青年知道这一点,于是连看罗成功的眼光也胆怯了。白飞拿着香烟指向青年,吴六儿你跟老子记到起,这个大哥是我的朋友罗成功,以后看到他了你给老子绕路走。罗成功接了香烟在手上,青年这才拭去嘴角的血渍,他也不朝治安主任老马叫嚷了,灰溜溜的走。



老马站在沙河镇这边,抓他不得。他就继续喊话,吴六儿你不要走,我都捕了你五六天了,你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这两边的人他吴六儿最不怕的就是老马了,干脆蛰进了一间铺子里面去。老马于是央告上了白飞,他说,白飞,你帮我抓那个狗日的出来,他偷东西都偷到派出所里面去了,公安局到处在找他呢。白飞从老马的耳根上摘下一根香烟,看了看又不屑的递还给了他,白飞说,马叔你当你的治安主任,我做我的平头百姓,我们是两不搭弦。老马继续说道,你个白飞硬是没得良心,你打了那么多次架,我几时找过你哦。白飞翻他的白眼,我说马叔,不打架还叫年轻人哟,我今天帮你抓到王三儿,明天再帮你又抓一个,你好了,我也不用在这里住了。

这个时候,河马他们又从界口那边晃晃悠悠的过来了,还是一大帮子的人踢得路上尘土飞扬。老马不求白飞了,他走到界口那边拉他的儿子,一直拉到吴六儿进去的铺子前面,老马说,你把吴六儿给我拉到我们那边去。河马听到他父亲这么讲,自己一溜烟先钻进去了,他这才朝外面与老马说话,爸爸,你还不如要我跳火坑呢。老马听见他这么说,骂一声不受教的东西,又探头朝铺子里面打量了一番,满心失望的推起自行车走了。



春桃寻了过来,她喊白飞,鸡肉弄熟了哟。路上的一众青年听到了,都围上去,白飞,鸡肉要人多吃起来才热闹。白飞今天主要是杀鸡给罗成功吃的,连忙阻拦住他们,白飞散了一圈烟,说道,今儿真是对不住了,要吃鸡肉很简单,我下次一起请到你们吃。青年中有人说,白飞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又有人问他,白飞,你这个朋友是哪里的哟,要你单独请他吃鸡肉。春桃立即就嘲笑他,春桃说,亏你还是在外面跑的人呢,连县城里面的铁脑壳都不认得。

平头的罗成功青年们不认得,光头的铁脑壳他们却是知道的,青年们一个个又惊又疑,他们都不再叫嚷着要吃白飞的鸡肉了。到底这个铁脑壳于他们来说,是传奇的,似乎还是不可接近。春桃这时候又拉着罗成功指着车站对面的一个门店说,喏,看到没有,那个裁缝店就是我开的。门店的前面,挑着一块大红布上面绣着春桃裁缝铺的字样,可不是怎么的。

三个人往回走,就看到几个人站在白飞他家对面的高地上眺望,几个人的身前还摆放一些仪器。白飞问春桃,媳妇儿,那几个人在做什么啊?春桃回答道,好象我们这里要修省道了,这些人说是来做测量的。春桃说完,按住白飞的肩膀就要蹦上去要他背,白飞一扭身子避开她,春桃跺着脚骂,死白飞,背我一下你会死哟。

对面路上的一个老头儿看到了,鼻子里面直哼哼,还把手上老长的一截香烟也扔掉了。白飞朝罗成功吐舌头,悄悄说,我老丈人,脾气犟得很。



一辆汽车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车上一个人探出来头来喊,成功,你怎么在这里啊?罗成功迎上去,左老师啊,你这是从哪里来哟。左经理伸手朝车后厢指去,你看嘛,我这次进了一车的卷闸门呗。白飞也走过去给左经理上烟,左经理接了,夹在耳根上,他打开腋下夹着的公文包,掏出来两包红塔山香烟给罗成功和白飞各扔过去,左经理问,成功,这个是你的朋友吧,叫什么啊?白飞回答道,我叫白飞,往后左老师在这条路上碰到麻烦事情了可以找我啦。左经理呵呵的笑,要得。他朝罗成功招手,附在他耳边上又问他,成功,那个女孩子是你的女朋友吧?要不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左经理说完,又抬眼瞅了一下春桃。罗成功连忙摆手,左老师你搞错了,她是界口那边开裁缝铺的,我今儿才认到她。左经理于是哦一声,这个女孩子长得好标致啦。

左经理摇手和他们再见,他说,现在业务太多了,我硬是忙不过来啦。左经理这番话的声音说得响亮,竟是要说给春桃听的模样。汽车开走了,他还朝春桃扬了一下手。
亦可 - 2008/12/15 12:18:00
罗二回和唐向阳那天没有坐上他们儿子的三轮车,心里面还是欢喜得很。他们眼看着罗成功拉着白飞在街上走远了,两个人才手拉着手往百货公司的方向过去。这要搁以前,罗二回断是不理会他老婆生意上面的事情的,自从收到烟草公司的四千块钱之后,罗二回的观念也慢慢转变了,他偶尔会给百货公司写宣传广告,什么降价大甩卖节日大酬宾等等。罗二回还画了许多水彩的商品画贴在百货公司里面,一两个月就更换一次。

罗成功的三轮车天天在街道上穿行着,罗二回和唐向阳各自在心里面都给自己安排了一个任务,这个任务就是一定要坐一回他们儿子的三轮车。他们一天里看到自己的儿子几回,可是他的三轮车上面似乎总有人,就总没有看见罗成功的三轮车有空载的时候。两口子回家之后躺在床上也在交流这个事情,这样子的交流总是以懊恼收场。

后来,两口子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这办法就是罗二回踩单车载着唐向阳悄悄跟在三轮车的后面走,一等到空载的情况就由唐向阳坐上去。他们太渴望与儿子进行一场谈话了。



机会终于来了,唐向阳慌慌张张的坐在三轮车上,罗成功问她,唐经理到哪里去啊。唐向阳心里面早已经设计好了答词,她说,到哪里去?我们回家呗。罗成功又问,回哪个家呢?唐向阳知道罗成功是不喜欢县城里面的那个家的,她往深柳洲的方向指,回深柳洲。

三轮车上,唐向阳遣词造句,她说,成功,你而今也是大人了,你现在踩三轮车,也知道赚钱的辛苦了,爸爸妈妈以前没有照顾好你,你不要恨我们。罗成功不理她,闷着头直往前面踩,身子也崩得僵硬。唐向阳看到儿子还是不愿意搭理她,急得眼泪掉了下来,她说,成功,不管以前怎么样,我们做父母的都只是希望你好。你要不是一个犟脾气,也不会做叫化子吃那么多的亏。罗成功把三轮车刹住,我做叫化子怎么了?我乐意。他这架势看似就要赶他母亲下车了,唐向阳急忙转变话题,好,好,我们不讲这个,都怪我们当时给你转学错了,行了不?罗成功这才又蹬着三轮车往前走了。

唐向阳坐在车上想了一下,又开始问话了,成功,你现在还想读书不?只要你愿意,我和你爸爸一定找关系让你读书。罗成功说,笑话!我以前就不喜欢读书。唐向阳马上反驳,你鬼讲,不喜欢读书你当时的成绩又那么好?唐向阳说,你妹妹都到市里面读高三了呢,马上就考大学了。罗成功心里面压根儿就觉得读书没有用处,他倒是憋不住又回了他母亲一句,我就是要读书,也不要你们管的。



我们不是要管你,你都比我们还身高力壮了,唐向阳向她的儿子示弱,我和你爸爸马上就老了,我们只是不想你一个人在外面吃那么多的苦。罗成功回答得很快,我一个人,自在得很。唐向阳问,你总不能够踩一辈子的三轮车吧,我们百货公司现在的生意相当好,你要是不喜欢上学可以在百货公司做事情,反正到时候那里的生意都是要交到你手上去的。罗成功冷笑了,百货公司了不起哟,我不稀罕。再说了,你们过你们的日子,我过我的日子,我觉得现在踩三轮车就很好,出自己的力气吃自己的饭。唐向阳说了半天,自己的儿子油盐不进,心里面急得不行,她说话的声音又高了起来,什么叫我们的日子你的日子啊,一屋人为什么要过两种日子,你就是死犟。

罗成功也提高了声音,我早就被你们赶出来了的,哪里又是一屋人了?唐向阳从三轮车上面站了起来,我都跟你认错了,你就不能够低一下头哪。我就是死了埋到土里面去,也还是你的娘老子,你怎么就不能够听我一回?



这时候,三轮车已经踩到渡口边上了。罗成功看见自己的母亲站了起来,也刹住了车子,他从车上下来,对唐向阳说,我是你们生的不假,不过要我听你们的话,好难!他继续说道,不管以前的对错,我而今有手有脚,根本也不需要倚靠你们。

唐向阳又来逼她的儿子,你也说你是我肚子里面出来的一块肉,你就要喊我做妈妈!以后再不许喊我做唐经理。

喊妈妈还不容易,妈妈,妈妈……罗成功一连喊了她两声。



唐向阳知道再逼迫他不得,能够让成功喊她两声妈妈,已经非常难得了,尽管他这两声喊得不带一丁点感情,甚至还是嘲讽的语气,她还是感到欣慰。她往渡船上面走去,看到成功没有跟上来,又喊他,哎,你是要把我拉到屋里去的哟。罗成功说,过河就要十块钱。唐向阳是只要他过河就行,她说,十块钱就十块钱,你上来。罗成功满心不乐意的将三轮车推上船去,唐经理,你们有钱的人说话就是硬气罗。唐向阳纠正他说,喊妈妈。罗成功又扯了一下嘴角,哦,妈妈。

撑船的二大爷满怀感慨的看着这两母子,他用爱怜的语气也说话了,成功,你妈妈为你的事情这几年眼雨水都快哭干了呢,你不要总是这么倔犟。罗成功朝他二大爷说,我犟不过别个有钱的人,人家出到十块钱我就要到您老人家的船上来呗。唐向阳抓住了这个教育机会,你不是总说再多的钱也没有用处的么?你这下子又承认了啊。二大爷自有他的一个看法,二大爷说,你们家成功这叫做做事情有始有终,他拉了你,就要随你指东往东呗,不干钱多钱少的事情。



深柳洲还是一如往日的景象,菜地里的西红柿是夏天的铃铛,它们在鸡鸭们的穿行与磕碰中不停摇晃,篱笆边上的豆角秧长势疯狂,它们翻越了篱笆又缠到附近的树上,树身子就到处摇摆着翠绿的或者青紫色的欢乐棒。各家各户的墙根上面青苔剥落的痕迹,或者泥巴墙身上曾经蜜蜂筑巢的孔洞,这些罗成功都熟悉。他蹬着三轮车往家走,一言不发内心却是波澜不平,所以他在将唐向阳放在家门口的时候,他竟然迫切的想到了离开。

罗成功掉转了三轮车头就要走,唐向阳并不拉他,她将一张十元的纸币袋进他的上衣口袋,问他,你不要看一下妹妹的新相片?唐向阳成竹在胸,儿子既然回来了,哪里会那么容易让他走掉的呢,自己的儿子任谁都可以不看重,却不可能不看重敏敏的。

果然,这一句话就让罗成功的身子定住了。唐向阳心里面偷着乐,他开始吩咐起她的儿子来,她说,你先把禾坪扫干净一点,我去拿妹妹的相片出来给你看。在她进房间的时候,她得让罗成功忙起来,免得他等得不耐烦又没有事情做的话就跑掉了。



等到禾坪打扫干净了,唐向阳也从房中走出来拿一大摞敏敏的照片放在了屋檐下面的凳子上,罗成功老老实实的坐下去了,他才看了几张照片,罗二回就摇着单车铃铛赶了回来。罗二回从车把手上面取下来一串肉,偷眼看了一下儿子的表情,他说,成功回来了啊,也不等到他的回答就直奔了厨房里面去。这是唐向阳交待了他的,如果他们的儿子真回家了,不要多买菜,不要做得太刻意了。

唐向阳说,成功,照片你慢点看,等下就吃饭啊。罗成功站起了身,我不吃。唐向阳紧逼着就反问起了他,不吃饭你是神仙呀,今儿你吃也要吃不吃也要吃,除非你硬是不认我们做父母了!

罗成功反叛过他的父母,但是现在的他已经不能够忽略他的父母为自己所作的一切付出了,哪怕自己还是不能够在感情上面与他们亲近,他也不想过多的伤了他们。唐向阳看见他站起来了,又半天没有挪动步子,知道儿子这是在默许,马上喜逐颜开的往菜园里面摘菜去了。

罗二回搬了一把椅子出来,也坐在屋檐下面,离着他的儿子几步远的距离,点一只烟坐在那里心满意足。



时间是有不同的声音的。县城里早晚的时间被嘈杂的开关卷闸门的声音所主宰了,店铺门前的那些笨重的木门一块块被丢弃,左经理的广告公司单单是安装卷闸门这一项业务,已经让他的公文包涨胀得不行。左经理频繁的外出采集原料,有一天他坐在汽车上面看见了春桃裁缝店的招牌,左经理于是合理的安排了他的时间。

左经理去一次两次不打紧,春桃的裁缝店人来人往的大家也不在意,但是左经理去的次数太频密了,这就惹起了沙河镇和界口镇两边青年们的嫌弃。春桃是两边镇上人们公认的一枝花,她的裁缝铺是青年们的一个快乐大本营,小伙子们岂能够容得了她被一个外人天天来打扰呢?所以左经理挨了打。

打左经理的人是河马。那天左经理从客车上下来还没走到春桃的店门口,河马就踢了他一脚,公文包涨胀的左经理是长了一些胆量的,他捏着公文包指着河马问,你凭什么打人啊?河马又给了他一脚。这第二脚踢得左经理有些发蒙,便算是在县城里面也不会有多少人这样对他了呢,左经理恼羞成怒的说,你跟我等到起,我马上回县城里面喊人去。听到动静了赶过来的春桃没来得及阻止住他这句话,七八个青年的拳头已经像冰雹似的敲在左经理的身上了。



春桃知道左经理是来找她的,谁来找她都无所谓,她压根儿没将别人放在心上,春桃的心里面满满的装着白飞。但是左经理远来是客,哪怕他说话不晓得轻重挑战了界口人的势力,春桃也不能够眼看着他被青年们打死。春桃于是跳起脚来骂河马,春桃说,河马,你还让我的裁缝铺开下去不?你们这样子一个打法,把我的生意还不打没了。春桃一边拉扯倒在地上的左经理,一边威胁众青年,你们哪个再打他的,以后都不要到我的店里面去了。口鼻里都在流血的左经理惭愧着自己在春桃面前失了面子,挣扎着他又虚张声势的兀自补上了一句话,他说,你们敢打我,你们晓得我是哪个不?左经理拉住了春桃的衣袖,春桃,你们这里有电话没有?你带我去打一个电话。



老子认得你是哪一个?来我们界口镇勾妹子就是不行,我看你还是打得轻了。河马打得更亢奋了。倘若他左经理不叫喊这两句,河马他们或许就听春桃的话停了手,但是现在青年们看左经理是越看越可恶了,吴六儿踢了左经理一脚,说道,你他妈的干脆在县城里面拉两车人过来,你就看他们走得回去不?

春桃心里面也是对左经理气恼得不行,她说左经理你硬是鸭子嘴巴壳儿硬,你也不看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还会怕了你们县里来的人?春桃发完了牢骚又继续帮他阻挡,她开始奋力的一个个拉扯青年们,春桃喊,你们都不要打了好不好?我也是因为他是白飞的朋友才认识到的,看到时候白飞不找你们算帐呢。

春桃提起了白飞,这一众人便都住了手。吴六儿狐疑着问她,不会吧,你是白飞的媳妇儿,这个狗日的都不晓得?我看他和白飞的交情也不那么深。河马酸溜溜的也说,你不要抛出来白飞吓人,我看白飞就没有把你放在心上,我说白飞真正喜欢的人是贾云霞,不是你!河马的话刺到了春桃的痛处,她脱下来高跟鞋朝他掷去,我喜欢哪个要你管哪?反正我不会喜欢到你。河马喜欢着春桃却是两边的青年人都知道的事情,于是河马的脸气得通红,又撒气朝左经理踹了一脚,踹得他哎唷喂的直叫唤,正好车站边上停靠了一辆客车,左经理逃窜着奔车上走了。



左经理挨打的这天,白飞正带着贾云霞在街上找罗成功玩儿。自从罗成功的三轮车在县城出现之后,也就是一两个月的样子,街上就遍布着三轮车了,农村里的许多壮劳力加入了蹬三轮车的队伍,起步价也由早先的五元下降到三元,再到两元,一元。当然,罗成功的三轮车还是总能够满载,人们似乎对他的三轮车情有独钟一些。白飞和贾云霞找到了他,罗成功自然就收起了他的生意。罗成功问白飞,去哪里玩?白飞说,我们去打桌球。贾云霞反对了,不去!等下你又会打架的。罗成功又继续问,要不就去电影院?录像厅?罗成功说,录像厅的低音炮现在改成火箭炮了呢。白飞瞅一瞅贾云霞,他自己先反对了,不去,放黄色片子的。其实白飞所看到的黄色片子也仅止于露个背亲下嘴之间,但是他知道若去了那里自己一定是要被贾云霞骂的。

罗成功摸了一下自己的平头,只有父亲罗二回那边的舞厅可以带他们去了。罗成功说,我们就去舞厅。白飞和贾云霞都不会跳舞,舞厅是个稀奇的地方,于是两个人都说好。不过,白天里舞厅是不营业的,罗成功将两个人带过去一看,傻眼了,一楼的舞池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二楼的小舞池门上还挂着锁头。罗成功说,你们等一下,我去找人。

罗成功于是找到了他父亲的办公室,这时候罗二回正在用脚趾头夹一只毛笔写书法,他在地上铺了宣纸,一只脚金鸡独立一只脚夹着毛笔舞花一样,自打他发觉写字也能够卖钱之后,罗二回又捡回了书法的乐趣,而且还常常花样翻新了。罗成功进了他的办公室,罗二回喜欢得急忙缩脚板踩在地上,踩得脚板心都是墨汁也不管了,眼巴巴的瞅着他儿子说,成功来了啊,你坐。罗二回想将他儿子按在沙发上面,罗成功不坐,他说,我们要去跳舞,你帮我开一下小舞池的门。罗二回喜笑颜开,你看你这孩子,爸爸也不叫我一声,去跳舞啊,要得,我给你去开音响啊。



罗二回喜颠颠的去找小舞池管理员拿钥匙,罗成功返身先来到小舞池门前,白飞他们正一人拿只冰棍吸溜着,白飞递给罗成功一只冰棍,罗成功才咬了两口,罗二回就过来了,他埋怨道,你看你看,我们舞厅里面有大把的冷饮,你们吃什么冰棍嘛,我等下帮你们一个人冲一杯咖啡,雀巢的。罗二回说道雀巢这两个字时,且加重了语气。

小舞池的窗玻璃四周都蒙着布帘子,乍进去一看黑乎乎的,罗二回按了几个开关,镭射灯筒灯旋转着七彩的亮光,一束一束的,小舞池开始光怪陆离起来,接着罗二回又打开了音响,小舞池的窗玻璃都颤抖了,震得三个人都按住了耳朵。罗成功叫嚷着太大声了太大声了,罗二回没有听到,罗成功只好在开关的地方乱调一气,调得扩音喇叭发出来滋滋滋的怪声,罗二回这才明白过来把音量给调小了。

罗二回把嘴巴附在儿子旁边说,你们等着,我去给你们冲咖啡。他蹬蹬蹬的下楼去办公室给他们冲咖啡去了。罗成功他们三个人站在小舞池那里,左看看,右看看,上瞅瞅,下瞅瞅,一个个都不会跳舞,一会儿就兴趣索然了。白飞带领贾云霞蹦跳着追赶了几回镭射灯投印下来的光束,不好玩,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说了。罗成功说,不好玩就走,我再带你们去一个地方。三个人往小舞池的门口退去,才下楼走了几步就看到罗二回捧着咖啡过来了,罗二回问,不玩了?罗成功说,不玩了,一点也不好玩。罗二回将咖啡递过去,那先把咖啡喝了。罗成功端起来喝了一口,马上就喷到了墙上,不好喝。他说不好喝,白飞他们两个干脆就不端杯子了,一同摆着手往楼下走。罗二回追赶着说道,成功,我还要请他们吃中午饭的呢。一行人却已经窜到街对面去了。



罗成功带路,三个人往环城公路的方向走。这时候的街道在每个繁华路口都设上了岗亭,经济发展了,人们越来越不安分,打架闹事的事情街道上面每天都在发生,警察们管人的手段慢慢的严厉了起来,再也不是从前那般温和的做法了。有时候抓到了闹事人,公安局的人还罚款,罚款大多用于他们的年终分红。警察毕竟是只拿工资的人,不想和别人拼性命,警察们和街道上的狠角色们之间的关系也就微妙,视乎政策的风声各自松紧着尺度,有时候彼此还互通一些有无。

三个人走到环城公路,那里没有岗亭了,就看见有两个青年正在殴打一个蹬三轮车的中年,中年很粗壮,但是他面相老实。按说两青年一起上也打不过中年人的,不过中年人不敢还手。两个青年很嚣张,其中一个说,你还想要钱哪,老子坐你的三轮车那是给你面子!白飞和罗成功看得火起,一个人揪住一个各踢了他们几脚,白飞把手指抵在一个青年的眼珠前面说,你们这些街痞子越来越不像话了哦,你相信我能够挖了你的眼珠子不?罗成功抓住另一个的衣领提到自己的面前,问他,你打得什么人赢啦,你不过是在欺软怕硬吧。两个青年都吓得不轻,罗成功和白飞一松手,一个就尿了裤子,一个直跪下来嗑头求饶。



说好了不打架不打架,还是打架了,贾云霞后来在路上埋怨他们,白飞说我这是在打抱不平,应该打的架还是要打的,贾云霞鼻子里面哼哼声,她说,那你们不会打得轻一点哟。白飞首先就笑了,那不成给他们挠痒了,我不打痛他,他就会打痛我嘛。罗成功也笑着补上一句,你不打怕他们,他们还会欺负其他人的。贾云霞心里面担心白飞终究会吃到打架的亏,又找不到言词辩驳,一双眼睛里又急出来眼雨水来。白飞走到她前面去,一下子将她背起,她这才咯咯声的笑了。

到菜市场买了一只大公鸡和其它东西,罗成功他们就来到了环城路下面的柳林子,柳林子里面埋着瞎子。罗成功给瞎子磕了三个响头,倒一瓶酒在他的坟头上,罗成功说,瞎子伯伯,我带我的朋友看你来了。白飞于是也走过去咚咚咚的磕头。罗成功在柳林里面挖了一个火坑做叫化鸡吃,三个人就在那里打闹了一个下午。



有的人挨了打会变得更加胆小怕事,有的人被打了一次两次反而将胆量打出来了,左经理属于后者,他在界口镇挨了打,在春桃面前颜面扫地,他当天晚上就开始找人帮忙了。他左经理现在有钱,有钱就能够找到人帮他打架。第三天早上果然就有两汽车的人朝界口镇扑过去了,在这两汽车人当中领头的,正是敲破了白飞脑壳的那个笑面虎三哥。

县城离界口镇大约三十里地的路程,他们的汽车在靠近沙河镇一里远的地方停下车子,三哥一个人走下汽车,朝界口镇走去。在大队人马杀过去之前,他得先找到河马。

三哥顺着公路走上坡,沙河镇和界口镇便都出现在他眼前,坡上的第一户人家就是白飞的屋了,三哥不知道。白飞家对面的房子是贾云霞的家,这个时候白飞正在贾云霞的屋子里面,两个人扳手劲玩儿,贾云霞双手抱住白飞立在桌子上面的一只左手,憋得满脸通红,硬是扳不倒他,贾云霞后来干脆整个身子的重量也吊在了白飞的左手上面,白飞就拿右手刮她的鼻子取笑她。这是他们两个人经常玩的游戏了。贾云霞的屋外面,她爸爸正赶着一头牯牛在她家的禾坪上面转圈圈,牯牛的屁股后面拉着一个大石滚,这是在平整禾坪了。牯牛在禾坪上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拉了一大片的稀,气得贾云霞她爸骂骂咧咧,你这个懒畜生,屎尿多多,硬是一丁点事情也不愿意做。三哥正走在坡上,他笑嘻嘻的接上了腔,我说老倌子,你家的牯牛要是不拉屎的话,那就是一条金牛了。贾云霞她爸也呵呵声的笑着回应,那倒也是,我也不要它是一头金牛,它这次给我拉一坨金牛屎我都发财了。

三哥继续往界口镇的方向走去,白飞在屋里面听得他的声音耳熟,出来一看,哎呀,这个狗日的在县城里打破我的脑壳了的,今儿他是撞在枪口上了。白飞挽起衣袖就要朝他扑过去,贾云霞一把拉住他,贾云霞说,白飞哥哥,不准你又去打架。贾云霞的爸爸也扬着手中的牛鞭子,白飞你一天不惹祸会死啊,你看我不抽你!贾爸爸说话比圣旨还管用,白飞跟阉了的公鸡似的,马上就蔫了,只一双眼睛盯着那三哥的背影恨恨不平。贾云霞又把他拉回到了房间里面,两个人趴着窗台边的桌上朝外望着说话。



三哥背对着他们,也不知道白飞的反应。他继续左右打量着往前面走,走到春桃裁缝店门前,果然就看到了一个大嘴巴的青年正蹲在她门口拿着一块废布在擦皮鞋呢,跟左经理描述的人模样很相象,他就阴笑了一下往回走了。

白飞看到三哥很快又走回头下坡去了,他心下暗忖,今天这个人有名堂,好象是来镇上找人的。这么想着他就对贾云说,我回去一下。贾云霞问他,回去做什么嘛,你莫不是还想赶到那个人要打他哟。白飞说,我回家看一下俺爸妈出了门不,他们今天又要给人帮厨呢。白飞的爸妈是镇上的厨子,哪家有红白喜事就会请了他们去帮厨,一个月总有七八天的时候在外面跑的。贾云霞于是也就不疑心他了。

白飞才跨过公路,两辆汽车就呼啸着从他身边开了过去,汽车的车速开得很快,两辆汽车的车后厢上面人挤得密密麻麻,估摸着有二三十人,一个个人手上都挥舞着西瓜刀,杀气腾腾。前面那辆汽车尾厢边上站着的正是三哥。白飞想,镇上要出大事情了,他马上跑进屋去取他的大称杆。



两辆汽车在春桃裁缝店前面停下,河马当时正和几个青年在春桃的店里面打闹。三哥带着人冲进去,进门就拍了河马一个耳光,一众人拉着河马旋风一样又全部回到了汽车上面。三哥是干习惯了这些事情的人,在别人的地盘上面动手,还不如将这河马拉出来修理他。汽车又轰开了油门掉头,河马他们那边的人才醒过神来,全都拿着凳子围着车上人打砸,三哥他们的人在车上拿着西瓜刀抵挡,青年们根本靠不上去。两边镇上的人喊叫开了,河马被他们抓到车上去了,怕是会打死去呢。镇上面的人是习惯了打架的,老的壮的都拿着东西出来站在公路上面,且喊声震天。又有人立马跑去河马家告诉河马的父亲。

再多的人围着也不济事,人是肉身子肯定不敢和汽车硬碰硬,眼看着两辆汽车全部掉了头直往县城的方向开去,人们全都挤在公路上面追赶。汽车上面,三哥他们的人都拿着西瓜刀背朝河马的身上砍,砍得河马杀猪一样的喊救命啦,会打死人啦。转眼之间河马就成了一个血身子了。



白飞提着枰杆出来跑到公路上面,正好听到了河马被拉上汽车去了的喊话,他又看见那两辆汽车正在掉头,他横端着称杆往前才冲了几步,汽车就朝他这边的方向开过来了。白飞停住步子拿眼睛扫了周围一圈,他跑到贾云霞的禾坪上面,三下五除二解下来牯牛拉着的石滚,白飞将大石滚一把抱了起来,憋足了劲嗨的一声就往公路上扔,那石滚少说也有二百多斤,硬是被他一把甩出去滚到了公路中间。

石滚堪堪挡在了汽车前面几米远的地方,前面的汽车司机赶紧一个急刹车,刹得车后厢上面的人全都东倒西歪,手上的西瓜刀有些还砍在了自己人的身上,后面的汽车不知道状况,刹车没踩到底还直接追了尾,车后面的人也是一个个碰得头破血流。

一众人全部往车下面跳,后面追上来的两边镇上的人手上的东西就朝他们招呼上了,打得他们蹦蹦跳跳。西瓜刀中看不中用,根本对付不了众人们手里拿的扁担板凳,县城里来的人很快就露出了败相,且战且退。众人赶紧又挤过去阻住了他们的退路,逼迫他们往界口镇那边走。三哥手上拿着的是一把纸厂的铡刀改磨成的厚背砍刀,他舞着砍刀挡在他们的人身后面掩护着,倒是一时之间耐何不得他。白飞与他却在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哪里肯轻放得了他,白飞抡直了称杆高高跳起,当面就朝三哥的头上砸过去,三哥两手平端着砍刀抵挡,哪想到白飞在半空中又变了招数,白飞左手下沉右手一抬,将直砸过去的称杆掉头刺向他握着砍刀的右手,当即就打掉了他右手上的砍刀。三哥痛得呲牙咧嘴,也顾不得替他们的人打掩护了,发狂似的朝前面跑,倒成了他带头逃跑着奔界口镇那边去了。



人们喊打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都跟在后面紧追不舍。县城里的二三十人惶惶如丧家之犬,他们跑过了界口镇,又跑到了前面的河边上了桥。桥那边,听到了风声的青年们挥舞着家伙正赶过来支援呢,前路后路都被阻死了,三哥他们的人吓得一个个都从桥上往河里面跳。

跳了河,人们也不放过他们,两边的岸上都是人拿着东西等着,喊打喊杀。河马的父亲赶过来看见这个阵势,他知道自己是劝阻不了的,不过他又明白这样子的搞法恐怕会出人命案子呢,淹都会淹死几个人去。河马他爸是治安主任,真要弄出来人命他是摆脱不了责任的,他站在河堤上面团团转了一阵子,解下河边上一个打渔船的绳索,撑船到河中心去救他们,众人象抓救命稻草一样全都扒在了船弦两边。岸上面的人一片唏嘘声。

这治安主任老马将打了他儿子的一干人等撑船送出去了好远,才敢靠到岸边上。三哥他们对他自然是千恩万谢,老马心里面委屈得不行,他说,我要你们谢谢个卵哦,你们今天打的人就是我的儿呢,老子要不是不当一个治安主任,现在就和你们拼命了。三哥拍着胸脯说,老马这次是我们的不对,我们对不住了,往后只要是老马和你们家河马出了事情,我们一定赴汤蹈火。



大家都顾着打架或者看热闹去了,就忘记了河马还被人家打得死狗子一样躺在汽车后厢里面,等到他爸转身回来寻过去的时候,河马痛得在车上正哭鼻子呢。

这样的群体事件是一个大事情,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了。两边的县公安局都派了人下来调查,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之后,界口镇那边不了了之,沙河镇这边倒是首先要河马他爸将河马送过去给关在号子里面蹲了几天,将他父亲的功抵河马的过,后来又放了出来。镇上面的其他人因为法不责众的原因,都落了一个安稳。调查了一番的公安局倒是对白飞注意上了,叮嘱老马一定要看好这一个刺头。至于那个三哥,被列入了下一次全国统一严打时候的名单之中,他听到了消息,就往广东那边逃跑了。

县公安局知会了宣传部他们属下的广告公司左经理的事情,通知他们一定要严肃处理。宣传部的部长将左经理一顿臭骂,骂得口袋里有钱的左经理拍着桌子说,老子不干了,不受你的窝囊气。三哥逃到了广东之后打电话找左经理要钱,又说广东那边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左经理被他一番鼓动,就成为了县城里面很早下海淘金去的一人。



沙河镇的形势如此之乱,县公安局的人不能不重新考虑治安主任的人选了。公安局派了张科长下去摸底,张科长是一个办实事的人,几天之后给公安局提出来一个让领导哭笑不得的建议:让白飞做治安主任。局长把张科长叫到面前就准备将他一顿臭骂,张科长自个人急忙先抛出来他的想法,张科长说了两个观点,一是白飞很有老人缘,个个老人都夸他懂得敬老,舍得为老人的事情出力气,二是白飞能够打架在年轻人中间很有影响力,不如用他来领导这些年轻人,这等于是变相的招安了一大片。张科长的说法让局长喜笑颜开,马上就听从了他的建议说你赶紧去落实这个事情。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治安主任老马是较早知道这个消息的人,老马心里面那个憋屈呀,他心想自己辛苦了大半辈子换来这样一个下场不值得呢,他老马还想着让他儿子接他的班底继续干下去的。老马急忙跑到公安局里面去申诉,老马对局长说,我是老了干不了工作了,不过我们家的河马在镇上也是一个人物,周围有许多年青人跟到他的,还有就是河马和界口镇那边青年们的关系处得相当之好,要是有越界办案子的时候还不派上大用场啦。公安局长一想也是啊,这么一想局长的主意又变了,局长就给老马交了一个底:公安局决定用一年的时间,同时考察这两个年轻人。



事情出现了转机,暂时还是治安主任的老马心里面就打起了小算盘,一方面他叮嘱自己的儿子事事注意,还要多多拉拢两边镇上的人,另一方面老马又找到了早前打了他儿子的那一伙人,好吃好喝的招待着,请求他们不时的过去帮助自己的儿子维持治安,三哥的那一班人现在正是群龙无首,许多人也就纷纷答应下了。

这边,张科长也开始给白飞做起了思想工作。张科长对白飞说,镇上面的事情你多用点心,说不定你就当上了沙河镇的治安主任呢。白飞却一点也不稀罕这个,他说出来的话最后让张科长哑口无言,白飞说,我晓得治安主任是做什么工作的,哪家的牛被偷了,我就去查,查到人了就报告你们公安局是不?张科长说,对,对。白飞又说,公安局要抓赌了,我就带你们去抓赌对吧。张科长又连连点头。白飞继续说,我带你们去抓赌,回头我再被镇上的人们骂我的祖宗十八代,你们真是会打算盘呢。张科长尴尬说,你带人抓赌了有提成的哟。白飞就嘲笑了,为几个卵钱就出卖别人,那还是我白飞么?

张科长不高兴了,张科长说,你不要这么讲嘛,我们瞧得上你才会找你谈话的,你要知道治安主任是国家的干部了呢。白飞大笑,卵的国家干部,就是一个两头不讨好的受气包,我要是当上了这个治安主任,在镇上就一个朋友都会没得了,他们哪个还敢和我做朋友哟,还不怕我天天找他们打听消息,搞不好哪天还要我抓自己的朋友去,这种没有义气的事情我是干不出来的。

张科长心里面大失所望,他耐着性子继续劝告道,你白飞当了治安主任,你的那些朋友巴结你还来不及呢,有一个风吹草动他们还不会先知道了。白飞将双手端到胸前,他说,巴结人的,还会是我朋友么?张科长你也真是会说笑话。白飞的语气也不耐烦了起来,你就是讲干了口水也没得用处,我肯定不会当治安主任这个奸臣的。张科长拍着屁股站起身来,他说,白飞,我硬是好心被你当成了驴肝肺。
亦可 - 2008/12/15 12:19:00
第四章



罗成功自从上次和白飞两人在环城公路上面教训了两个欺负三轮车夫的街痞子之后,心里面就琢磨开了,他想啊若是有三轮车夫大白天的还会挨打,到晚上的情况指不定还更加严重呢。本来他晚上是不会出车的,晚上他就一个人呆在租住的屋子里面逍遥快活。现在他坐不住了,每晚十点钟过后就开始在街心里面打转儿,果然是夜色越黑,殴打三轮车夫或者赖帐的街痞子就越多。他罗成功出手教训了几次,似乎也不见什么效果。没效果是没效果,他还是夜夜在街上转悠着仿佛做起了这一行的保镖的样子,似乎也可以说成是这个小县城里面最早的城管。

罗成功有天去文具店买了好几十个口哨,一个个的分发给了三轮车夫们,罗成功说,要是你们受到了欺负就吹口哨,听到了口哨声其他的人就要过去帮忙,大家同是蹬三轮车的人团结起来就不怕了。罗成功的口哨发下去后,慢慢的三轮车夫们也真的就团结了,他们不团结不行了哪,每天晚上都有人挨打呢,几乎个个三轮车夫都是吃了街痞子的拳头的,终于同仇敌忾。



后来的夜里,三轮车夫们就联合起来和街痞子们打了几场群架,有一些街痞子还吃了大亏。街痞子们一琢磨,都是口哨的缘故,他们聚在一起了一合计,一个个也都带着一个口哨出门,到夜里八九点钟就开始到处的吹口哨,吹得三轮车夫们不知是计疲于奔走,吹得整座县城里面人心惶惶。

公安局的人在街上张贴了通知,通知里面明文规定了三轮车夫不准带口哨,如有违反者严惩不怠。三轮车夫不带口哨了,街道上面的口哨声也就停止了,他们又时常要挨打了,搞得有一些人干脆晚上不出活了。再不久,县里面出来了一个规定:所有的三轮车必须到县交警大队登记备案,不登记备案的将予以没收。同时,规定里面还列了一款,每个三轮车夫每个月交30元的管理费。公安局的张科长还特地坐了一回罗成功的三轮车,警告说他有煽动群众的嫌疑。警告归警告,罗成功笑嘻嘻的说一定注意,不过他也还是找张科长要了三块钱的车费。

唐向阳听到了这个情况,好烟好酒的提到公安局里面给自己的儿子说情,现在公安局的新局长是个开窍了的人,局长不客气的收下了礼,并要求她管好自己的儿子。唐向阳说我管不住啦,局长说你管不住那我就在严打的时候好好管一管,吓得唐向阳又给他送去了一封五千块钱的大红包。



而在沙河镇那里,被人揍了的河马竟然和揍他的人混在一处了,让许多人都大跌眼镜。可是他河马得到了父亲老马的授意,口袋里面好烟不断的给人奉上,还见天就请人喝一顿小酒,一些嘴皮子浅的年轻人受不了诱惑,还是纷纷踏到了他的贼船上,再加上县城里的那一拨人也人数众多,河马渐渐的张狂起来,似乎对白飞并不放在眼里了。现在两边镇上的人有了纠葛,他河马总是抢着去做一些调解工作,而这种事情以往总是白飞来出面的。

白飞并不在乎由谁在这一块地盘上主事,他只是与县城那一拨人是死对头,几次都想着要将他们赶出沙河镇,考虑到现在的情况复杂了,他只好按兵不动。河马知道白飞是自己当治安主任的一块绊脚石头,总唆摆县城的人去挑衅白飞,好在罗成功自从和白飞认识之后十天半月的就要来看望白飞一次,县城的那些人对罗成功有顾忌,也就不怎么理会那河马的撺掇,只图着混在河马身边吃好喝好。



本来,沙河镇和界口镇的分界那里早先是一条河的中心,两省也是基于它而分界,五四年发了一场大水,河流淤积起来了,两边的人慢慢靠着这分界点建起了房子,后来又修起了公路串穿过去,这才形成了车站。界口前面的那条河流,就是河水改造形成的。

也是因为处于两省交界的缘故,那里常常会吸引一些犯了事情的人过去落脚,在这里落脚好躲避抓捕啊,这样的人总是要与镇上的青年们拜码头的,拜码头的时候他们就会孝敬烟酒,谁在镇上说话顶用,受到的孝敬也多。同时,这里也还是小偷们的一个聚结地,小偷们在客车上上上下下,想去偷钱的从这里上车,偷了钱的要下来分赃,这些偷来的钱也有一部分就进了镇上青年们的口袋,小偷们不能够不给吧,不孝敬一点这里就没有他们落脚的可能了。河马为什么想着要做治安主任,原因就在于此。



春桃初中毕业之后拜师学了一年的裁缝,就在家自己开了店面。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春桃她的悟性还是蛮高的,一两年的时间她裁剪出来的衣服就得到了很多人的喜爱。春桃处事泼辣,说话快言快语,镇上的许多青年都被她抢白过,奇怪的是一个个都不将这当一回事情,照样喜欢到她的店里面去玩耍,青年们众星捧月一般的围住坐在衣车上面的春桃,春桃呢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他们说话,手底下却并不闲着,应对充裕。春桃还有一样,她喜欢逗老人们玩儿,这一点很和白飞相似。其实老人家最好哄,你只要嘴巴乖巧一些就成,大爷大叔的碰面了你脸上带笑喊一句,他们就高兴了,乡里人家也不需要那些虚伪的恭敬。两边镇上的大叔大婶对春桃的感觉都是复杂的,比如说吧,倘有哪位婶娘到春桃的店里面去做衣裳,她春桃总要笑脸如花的问上一声,某某婶娘,您家的儿子这两天干什么去了啊,也不来看我,我都想他了,要不我给您家做媳妇好不?她这样的话是经常与人说的,不过婶娘们听到了还是不免又惊又喜,惊的是怕这春桃丫头真和他们家儿子好上了,喜欢的原因则不外乎自家的儿子能够得到大姑娘的垂爱。婶娘们回到家中,于是总不免叮嘱自已家的儿子要注意啊春桃这丫头性子野可不敢喜欢她。

河马的母亲也不例外,虽然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喜欢春桃,可是河马的母亲怕她。河马的母亲老马的妻子也就是她马婶是一个谨慎的人,她男人当着治安主任常年不着家,田里地里的功夫都是她一个人在做,于是她每天都是挽着衣袖一身汗水的忙得团团转,成天的脚上踩着泥土还常常光一个大脚板。



河马要与白飞竞争治安主任了,在如何打压白飞的问题上,马叔动起了心思,既然自己的儿子喜欢春桃而白飞也喜欢她,不如就帮自己儿子抢了她做媳妇,这不就能够狠狠的挫下去他白飞的锐气么。马叔把这个道理分析给马婶听,马婶对自己的男人言听计从这次也不例外。马婶开始经常往春桃的店里面跑,隔段日子做件褂子什么的,看到了春桃就喜笑颜开的说屋里杀了鸡煮了鱼要她过去吃饭,虽然春桃一次也没有过去,马婶就锲而不舍了。她马婶不是一个讲究的人,有时候光脚板上沾的泥土踩得春桃店里面到处都是,让春桃哭笑不得,也让她店里面玩耍的青年们又多了一项乐事,这乐事就是争抢着替她去打扫啦。这些青年们一个个在自已屋里懒得跟鬼一样,于此也证明了春桃的确是讨男孩子们喜欢的了。

当然,河马去到春桃那边的时候,春桃的店里面又是另一番景象了。河马过去的时候总是一大班子的人跟着他,一口一声的叫春桃嫂子,春桃笑嘻嘻的答应,还说既然都叫嫂子了又不买一包瓜子花生过来,河马似乎每次就等着春桃吱这么一声,听到了他立即屁颠颠的抢着去买。这边店里面春桃便又和河马的人取笑上了,春桃说,你们要谢谢我吧,又有东西吃了。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谢谢嫂子。春桃嘻嘻声的笑,还叫,还叫,我下次不帮你们哄他的东西吃了。



两边镇子上的人都认为白飞也是喜欢春桃的。白飞对春桃的喜欢却只是泛泛而论,至于他白飞真喜欢的人是贾云霞,这一点就只有他们两家的父母晓得。在他们两个读中学的时候,由于学校相对于沙河镇来说离得远,差不多有十来里地的路程,这上中学的三年,贾云霞天天都是被白飞背在背上,为什么她要白飞背呢,白飞背着她才好一起扒上拖拉机尾厢代步啊。可以说这青梅竹马长大的两个人,心灵上早就已经合二为一了。

贾云霞是小鸟依人的模样,她母亲过世得早,她爸爸看得她象命根子一样,田地里面的活也没有要她做多少,贾云霞就将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安静的坐在屋里看书,看得书再多了些,人越大越发的多愁善感楚楚可人了。贾爸爸知道女儿的心思,看白飞的时候就严历了许多,甚至比白飞自已的父母还着紧,生怕他白飞行为不端辜负了自己的女儿。也是因为这样,白飞交往朋友的时候且多了一分小心,担心贾爸爸挑出来他的毛病。这也无形中弥补了白飞父母由于出外得多而看待白飞的时间少了的仳漏。

白飞的父母是厨师,比较讲究干净卫生这些细节,贾云霞这一点已经深得二老的喜欢了。贾云霞由于不多少下地干活,也就时常跟着白飞父母在家做些日常菜式,她不是出于巴结二人的目的,但是有人看重自己的手艺这又让二老多加了一分喜欢啊。在白爸爸白妈妈外出的时间里,贾云霞就过去帮手照顾着白飞的家,打扫洗涤,晾晒收捡,完全是自家人的做派。



两家人都在暗地里准备着两个的婚事了,虽然这事情并没有挑明,可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等着他们达到法定的年龄。贾家现在喂养着两头大肥猪,地里面的好棉花专门择出来,早请人弹了几床上好的棉被,连打家具用的松树都码在屋后面了。白飞的父亲是个什么都懂一点的人,厨师是他的正业,砌墙盖瓦,油漆粉刷,木工电工等等样样粗通一点,甚至自家喝的米酒他都会想着自个儿酿出来,所以人送了他半个人的外号。

白爸爸得闲就喜欢动手添置或者修整自家的东西,连他家茶园子的篱笆都扎得密密实实鸡鸭难进。那天,白爸爸正将白飞限令在家里和他一起煨竹椅子,白爸爸拉了一车的楠竹回来,父子两个破竹剖篾忙得不亦乐乎,白妈妈就用篾丝编织竹篮子。贾云霞手上拿着一双鞋垫子过去,白飞首先接到往自己的皮鞋里面垫,短了一截。贾云霞嘻嘻的笑着说,白飞哥哥,你的鞋垫子还少哦,我这个是做给婶娘的。喜得白妈妈脸上乐开了花,这就从屋里面拿了一匹花布出来披在贾云霞肩膀上,上上下下的瞅着,贾妈妈说,这个花色好看,贵是贵了一点,值得。白妈妈这又是给贾云霞买的了,白飞假装抗议的叫嚷,老妈你真的偏心,总是给贾云霞买东西。白妈妈于是训斥他,不应该买么?买给你还不一定知道好歹呢。白飞说,应该,应该。一边又捉住贾云霞的双手将她背在背上在禾坪中间旋圈,贾云霞轻巧的蹦跳下来,拾起地上白妈妈编了一半的竹篮子也要动手,白妈妈赶紧打她的手,不要你,不要你,这个篾丝粗糙得很,小心割花了你的手呢,你的手细皮嫩肉的多好看啦。

这时候,前村过来了人请白爸爸,来人说,白师傅,我们家的猪仔阉得了呢。白爸爸朝白飞指去,说道,白飞,阉一个猪仔你会了吧?白妈妈并不大乐意了,我们家白飞还是没有结婚的人,你教他做这些事情不好的。白爸爸自有他的主意,他说,就你迷信多多,手艺多了难道还是坏事情啦。白飞进屋了收拾东西要出门,贾云霞也站起来身子想跟过去,一想那事情女孩子不宜看的,于是脸色绯红,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要往家走,白妈妈唤住她,云霞,你不走,陪我讲一会儿话。贾云霞这就又坐下了。



公路上,跑过来了一个青年,青年的肩上还挑着一部缝纫机,跑得气喘吁吁。河马他们赶上他了,一把拉住了缝纫机子,骂他,你耳朵聋了啊,喊你半天还跑。河马手上使劲,将青年肩挑的缝纫机机子按在公路上面,青年就更加惶恐了,一双眼睛只瞅着自己的脚尖看。河马伸一只手抬高他的下巴,河马说,你让我看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还穿一件长袍子呢,是从古书里面跑出来的不你?

这青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身上穿着一件藏青色的老式长袍,五官甚是清秀。不过这时候他就憋得满脸通红了,想是刚才下车的时候被河马他们吓得不轻,青年撩起他的长袍往外掏烟,一个个人恭敬的奉上,小声的为自己辩解道,我是出来走裁缝的,祖传的手艺,家里面都传了三代了,都是这样子穿衣出来。青年央告道,我也是才出来走了两年多,今天第一次到这里来,几位大哥不要为难我了。

河马揪住他的胸口,气势汹汹的问他,我哪里为难你了?哦,你到我们这里来,我不要盘问你呀,鬼晓得你的来路,我们这里哪家请了你啊?



走裁缝,走的是手艺,这样子出门的人,多是有一些真本事的。贾云霞看见那青年眉清目秀的样子,被河马一帮人欺负得直哆嗦,心里面就有几分不忍,她走上前去替青年打抱不平了,贾云霞对河马说,小马你不要这个样子,别个是手艺人,胆子小得很。河马看见她贾云霞竟然管起了闲事,嘻皮笑脸的说,云霞妹妹,这个不是你什么人吧?你是不是看到他白白净净的喜欢了啊。河马出言轻薄,贾云霞气得差一点掉泪来,贾云霞说,你们这些二流子,我懒得跟你们说。她越是生气,河马他们越是要起哄,河马说,你懒得和我们说,那你挤过来干什么啦?贾云霞平日里文文静静的,不过她到底是跟白飞的人,关健时候也有一些自己的主意,她既然想搭救这个青年了,索性便和河马对抗到底,贾云霞说,我看上了这个师傅的手艺,我要请他帮我做衣服,你管得着么?

河马他们一班的青年都一脸的邪笑,河马问她,你说请他做衣服,你买的布呢?你要现在拿得出布来,我们马上走人。这边白妈妈马上拿了刚才买给贾云霞的布匹亮出来,白妈妈说,看清楚了啊,布在这里。白妈妈喊他的男人,你来帮师傅挑裁缝机子。那白爸爸是手艺人爱惜手艺人,嘴里面答应了一声,挤过去便将缝纫机子挑到自家屋里面去了,白妈妈将贾云霞拉转身,又扯着长衫青年的衣服一道回家。

河马没得脾气,这事情要是搁在白飞身上,他巴不得,他正好趁机会杀一下白飞的威风。但是现在驳了他面子的是贾云霞和白飞的父母,他们都不是在社会上玩的人,他河马就没有理由惹事生非,因为便算赢了也不是什么英雄的行为。河马心里面恨得不行,几个人无奈的站在白家前面好一阵子,才悻悻的离去。



青年对他们千恩万谢,自我介绍说他叫林培生,出来走了两年多的裁缝,他们家住在很远的一个深山里面。林培生说到他的家乡,言语不再似先前激动了,眼神清澈起来,他说,我住的地方叫响水沟,房前屋后都是瀑布和溪流,景色可美丽了。还有,我们那里到处都可以打猎,家家户户灶屋顶上都薰着野味,想起来就香喷喷的。林培生这么说着,就吞了一口口水下肚,这便显出来他的小孩子心性了,一问他,果然年纪也不大,才十八岁。

白家的两位看林培生是越来越喜欢的,他模样生得好,讲话斯文有礼貌,再一计算他出门走裁缝的年龄竟然是十五岁多一点,这又让两个人佩服得不行。贾云霞听到林培生说的那些家乡事情好奇不已,也在一旁抿着嘴巴笑。

白妈妈张罗着做饭去,贾云霞也到厨房里面帮忙。白爸爸一边煨着竹椅一边和林培生说话,林培生看见地上的篾条儿,也顺手拿了篾条编织起来,他果然是手巧的人,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编出来了一个针线盒子,他编得篾丝细密,棱角圆滑,上盖还编出来一朵简单的蔑青花出来,搭扣又是编织的两只蝴蝶缠缠绵绵,当真是精致喜人。



林培生露了这一手,让白妈妈在饭桌上都忘记了吃饭,只一个劲儿的给他布菜,夸奖他。饭桌撤下来之后,白妈妈从屋里面找出来几段布匹与他,他拿起贾云霞的花布料子问做什么好呢?贾云霞相信他,她说,你随便做什么肯定都会做得好看,你就帮我拿主意了。她这话就惹得白家的两位又笑了,齐声附合着说,小林的手艺肯定好。林培生问贾云霞,做两件袄子?贾云霞说,你拿主意。他又问,那做裤子?还有多的布就做一条裙。白妈妈说话了,小林你烦不烦啦,我们都相信你啦,随便你怎么样做。林培生有些羞涩的笑了,又仔细的询问其它几段布的做法,然后就在铺开的一块门板上面画样,他并不需要度身量尺寸,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

布样画好了,林培生开始剪布,剪完布了林培生就摆弄他的衣车。白妈妈一直在他的旁边观看着,直说小林做裁缝的架式看起来都舒服。林培生往衣车上上布了,贾云霞的一块花布却还没有动剪刀,白妈妈奇了怪,问他,怎么云霞的花布现在不做的呢?林培生朝贾云霞望过去,言语嗫嚅,他说,我觉得这块布料好,做简单的衣裳可惜了。贾云霞一听这话,心想不做袄子不做裤子裙子那还做什么呢,她抢先的问起话来,那还能够做什么款式的衣服嘛,你直接说,不要紧的。林培生却把目光盯了白妈妈看,他说,这是一块好布料,就应该做成旗袍。他林培生做的是裁缝手艺,自然对好布料存有怜惜,这便是他迟迟不对这块花布下剪子的缘故了。



旗袍于屋里的这两位女人来说,都只是听说过而且心生向往,实物是没有看见过的。旗袍能够穿出门么?白妈妈的观念里面是否定的,贾云霞呢,由于没有看见他人穿过也是心生忐忑。两个女人这下子就你望我我望你的彼此探视了起来,这时候白飞回来了,他进门一看,哎呀,今儿屋里请了裁缝师傅哟。

贾云拉住他,白飞哥哥,小林师傅说的我那块花布做旗袍好看,你说呢?贾云霞的语气里面生出来许多向往,她在书中经常阅读到旗袍女人的风情,现在这旗袍就要来到她面前了,你要她如何不雀跃欲试呢。



白飞歪着脖子朝她打量,后来又摸她的脸蛋儿,白飞说,做旗袍好,就是要做旗袍,等我们结婚的时候你穿旗袄进门,让别家的媳妇儿都羡慕得不行。

真要说到结婚的份上,贾云霞羞涩了,她说,哪个讲的要嫁给你啦,你不要脸。她这样说着,头低得都快要垂到胸前了。白家的其他两位都哈哈大笑,白飞又将贾云霞背了起来,威胁她,你到底嫁不嫁?不嫁我就哭了啊!贾云霞用鼻子拱他的后脑勺,不要脸,你哭啊,你哭得出来再说。

做旗袍是要度尺寸的,林培生拿皮尺小心的替贾云霞度量之后,他说,你身材的尺寸真好。他说这话时言语坦荡,贾云霞虽然又羞红了一次脸,心里面也不嗔怨他,白飞一下子也对这林培生就有了好感,白飞赞同的与他说,我的媳妇儿身材肯定是顶呱呱的,做好了旗袍穿起来一定好看,对吧。林培生点头说,旗袍就是要身材好的人穿。



按照大家的期望,旗袍成了林培生第一件要完工的衣服,他整整忙了三天的时间,时间之长吊足了白妈妈和贾云霞的胃口,等到林培生终于满意的递到白妈妈手上的时候,她急不可待的跑去贾家拉了他们两父女一起过来了。

贾云霞在白飞房间里面换旗袍,其他人都守候在堂屋里面,白妈妈商量着对贾爸爸说,要是云霞穿旗袍样子好看,我们就给她多做几件做嫁衣好不?这是两家第一次就儿女的婚事交换意见了,却也是自然而然,两户人家彼此知根知底的,白妈妈对贾爸爸并不需要拘礼。贾爸爸回答道,先看看再说。

等到贾云霞终于扭扭捏捏的从房间里面出来,外面堂屋里的电灯光似乎一下子暗淡了许多,大家的眼神都放出来惊奇的光芒,这光芒是对美的崇拜,这种崇拜让大家伙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叫好,让贾云霞进退不得。白妈妈是第一个拉住贾云霞手的人,她说,丫头,你穿这身衣服,硬是像从画画里面跑出来的一样,漂亮死了。白飞移动步子想再一次背起贾云霞,拉住了她的手却竟然顾忌着了不敢背上身,他又捏贾云霞的脸蛋,贾云霞作势要打他,她移步时候的风情又晃花了大家伙的眼睛,白飞当下还就看痴了。林培生坐在一旁,也是羞涩的一直微笑着,看到自己漂亮的作品有了好的归属,这三天的忙碌于他来说就有了不同的意义。



贾爸爸拿衣袖擦眼泪,自己的女儿长大了,变漂亮了,他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妻子年轻时候的模样,他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抚养女儿的辛苦都是值得的,他蒙胧着一双泪眼瞅着,贾云霞过去拉着爸爸的手,问他,爸爸你怎么啦?你不高兴啊?你不高兴我就不穿这件衣服了。贾云霞急得要哭起来了。贾爸爸两手合握住女儿的右手,贾爸爸说,云霞,爸爸这是真高兴,你妈妈要是能够看见你这样子,不知道是怎么一个高兴法呢。

白爸爸白妈妈当晚和贾爸爸讨论了许长的时间,一致同意给贾云霞再添置三件对换的旗袍,当然,这都是为婚礼的那天准备的。他们讨论得最久的是后面三件旗袍由谁来出钱的问题,两家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都认为自家才是理所当然的提供者。而这个时候,三个小字辈的人已经结伴在公路上面闲逛去了,他们并没有朝着界口镇的方向走,他们似乎更加喜欢公路那一头的安静,这安静让他们之间的谈话能够更好的进行下去。



刘春桃虽然心里面装着白飞,却又是知道白飞和贾云霞的感情的,她明白只要有贾云霞的存在她就永远不可能拥有白飞,这样令人沮丧的意识让她常常在夜里哭醒过来。少女情怀最是天真浪漫,春桃并不忌恨贾云霞,她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她甚至还是能够和贾云霞说说笑笑,在她没有碰到林培生之前,她是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对白飞的感情的。

是林培生的出现打开了春桃的心结,天涯芳草,缘份这种事情真不好说,她刘春桃气势汹汹的想在白飞家里考量一下新来的那个野裁缝,不过等到走过白飞家的大门,坐在衣车上面的一张干净的笑脸已然化去了她许多脾气,再看到林培生的针线车工,看到他手缝的旗袍扭扣,春桃她已经是笑脸如花了。春桃开口就骂白飞,死白飞,这么好的师傅你也不说给我听,你硬是没有把我放在心上。继而她又安排开了,她说,白飞,帮我收拾东西,我要请师傅到我的店里面去,我要拜他做师傅,一定!然后她弯下腰来面对着坐在衣车上面的林培生,她说,师傅哦,你硬是要把我教成一个好徒弟哪。



林培生不明所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对春桃说,我和你的年纪都差不多,怎么可能是你的师傅嘛。林培生求救似的望向白飞,白飞知道他是拿不出来主意的人,不过他白飞能够拿主意,他真的开始替林培生收拾东西了,白飞说,培生你相信我,你也要相信她不会亏待你的,她叫做春桃,就是车站那里开裁缝店,你去她那里可以接到很多生意做,没事情做的话你就教一些裁缝手艺给她,免得她总是一个半桶水。

春桃这次也不与白飞争辩了,她自己立即承认,春桃说,师傅,我真的就只是半桶水,你一定要教我啊,我把你接到我的店里面去,接到的生意都归师傅你一个人好不好?这春桃也算得上是有决断的人,对认定了的事情是舍得下功夫的。

白飞听见春桃如此说了,索性夺过了林培生的缝纫机子,一下扛到肩上,白飞说,培生,你就跟到她过去啦,保证不会让你吃亏,要不然我负担了这个责任。春桃立即欢喜的提着林培生的东西走出门。林培生连考虑一下的机会也没有,直接就被这两个人挟裹着去了。
亦可 - 2008/12/15 12:19:00
几个人走到车站那里,正好看见罗成功从客车上下来,春桃迎面走上去就将自己手里提的东西往罗成功手上放,春桃说,铁脑壳你来得正好,我今儿晚上杀鸡吃。白飞笑出来一口白牙齿,他说,刘春桃你还硬是会盘算,你一餐拜师饭一下子就做了两个人情。春桃蹦高了压他扛着的缝纫机子,反问他,不行啊?还要算上你一个。

白飞就退步着往前走,他说,我是肯定不领你的人情的,不过鸡肉就要照吃。刘春桃我跟你讲,你不要喊人家做铁脑壳了啊,总是喊他的小名把人都喊小了,他罗成功若是讨不到老婆你是要负责任的。春桃就又小跑几步到罗成功前面盯着他看,看得罗成功笑着拿手上的东西要砸她,春桃说,我就是喜欢喊你做铁脑壳,铁脑壳!铁脑壳!刘春桃的坏劲儿又上来了,她眼睛盯着白飞,问他,白飞,我就给铁脑壳做媳妇儿你看要得不?

白飞没心没肺的回她,且似乎还很高兴的语气,哎呀,你都许了一百户人家了,这次讲话算数不?白飞继续夸张的赞叹着,哎呀,我看你们两个人硬是天生的一对呢。春桃一下子又伤了心,她骂,死白飞,臭白飞,你的良心就是叫狗吃了。罗成功笑嘻嘻的看着这一对欢喜冤家,他自己在乞丐队伍里面混了几年对男女之事开化得迟,耳听得春桃言语中谈及到自己,却只是一派看热闹的表情。林培生并不说话,倒是一路上显得忧心忡忡,内心里且盘算着春桃是这样一个野妹子,他自己如何做得了她的师傅呀,这么一想眉头越发拧得紧了。



原本春桃是受了河马他们的挑斗要去找林培生晦气去的,现在她却将林培生请家里来了,这让河马一班人拥到门前看着困惑不已。她刘春桃的情绪受了白飞的影响正是低落,于是她往外轰河马他们,都走都走,本姑娘今天不做生意了。

河马一张脸拉得老长,他恼怒的说,春桃你硬是翻脸不认人,我天天请客买东西吃就得到你这么一个下场哦,老子今天就偏不走了看你怎么办?春桃可不吃他这一套,她进门拿一把扫帚疙瘩赶他,你是一个赖皮狗啊没脸没皮的,我跟你讲本姑娘现在心情不好,你不要找骂了,还不快滚!

你心情不好关老子卵事!河马跳着脚躲避她的扫帚,你的尾巴不要翘到天上去了,春桃我跟你讲,今天就是白飞在这里也赶我不走,而今的界口镇老子就没有怕过谁!

春桃将手上的扫帚兜头照脸的朝河马打去,我是你姑奶奶!你不怕谁是吧,姑奶奶我就打到你害怕为止,打完了姑奶奶还要去找你们家收教育费。她春桃发起泼来,跟一只野猫似的又抓又挠,河马一肚子的脾气再也发不出来,谁叫他喜欢春桃呢?这个于他来说心底里认下了的没娶进门的媳妇儿他河马又不能够伸一根指头弹一下,只好仓皇而退。



白飞横端着膀子喊话,河马不要走嘛,我们等一下有鸡肉吃的。河马正憋着一肚子的心火,挽起了衣袖就冲到了白飞面前,白飞,你讥言诮语的是什么意思?河马身边的一干人等也立即围了上来。白飞眼皮儿也不多抬一下,嘴巴角儿一拉又抛了话,什么意思?嘲笑你呗。怎么你还敢动手不成,河马你数一下你们今天来了几个人,我白飞不吹牛皮,老子站在这里你们都扳我不弯。

白飞豪气干云,河马的气焰却马上矮了下去,这叫做此长彼消,若说事先纠结了人来争斗他白飞,河马他们肯定要占上风,但是河马明白靠着身边的这几个人现在就动他白飞不得,更何况铁脑壳站在旁边还没有出一句声音呢。河马于是色厉内茬的说话,有本事你动我们一下试试?河马旁边有不明白深浅的一个纹身青年已经按捺不住,纹身说,河马你跟他讲个卵啊,打了再说。纹身从地上捡一块大石头就朝着白飞的身上砸去,斜刺里就横了罗成功出来,他将腿伸直往半空中截去,堪堪的用脚尖挑了那块石头回来放在脚面上。这一手功夫就震住了河马一帮子的人,白飞对那个纹身火冒三丈,揪住他暴打了几个拳头,打得纹身晕头转向再又方向明确的一直往前逃命,河马的人顾他不得,早就一个个逃之夭夭了。



刘春桃发了一通脾气,这又马上看了一场热闹,脸上的高兴劲儿回来了。她开始拉着林培生叽叽喳喳的说话,师傅,你看我这个门面敞亮吧,从今往后接到的生意都归你,我保证不会让你受到委屈。她又拉着林培生走到一间偏房门前打开门,喏,这间空屋子今后就归师傅了,我等一下就给你铺新被褥。林培生进门没有看到她的父母,禁不住问了她一声,你的爸爸妈妈呢?春桃说,在地里做事呢。林培生更加担心了,他说,恐怕要等伯伯婶娘回来商量了再说吧。那边正给罗成功倒茶喝的白飞听到了,马上安慰林培生,白飞说道,培生你放一百个心,她春桃在屋里面是一个霸王,根本轮不到她的爸爸妈妈做主,再说了这是一个天大的好事情,刘伯刘婶高兴还来不及呢,你的裁缝手艺他们刘家三年不收钱也算得帐赢,只是要你用心教一下春桃做裁缝才好,不许你留一手啊,那样就没得义气了。

林培生也是少年血气人,知道士为知已死的道理,他说话斯文却带着斩钉截铁,我肯定不会留一手的,只要她肯学艺我就肯教她,不过接到的生意不能够算我一个人的,我们就四六分,她六我四。罗成功听一会儿也明白了原委,于是频频点头,他看着林培生说话,你们怎么分帐的事情要关起门来算的,跟白飞讲没得用。白飞的顽皮劲儿就上来了,他说,你们关门成了一屋人最好,哪个人数钱都不要紧。

白飞一说,林培生的脸红了,看上去冠玉傅粉别是一番好相貌,刘春桃本来想着骂白飞几句的,心弦一动突然呐呐无言。林培生的秀气内敛正是对春桃爽朗性格的一种互补,加上他手艺出众与她本系同行颇多相通之处,她春桃的柔情蜜意就写在了脸上。



少女情怀的移情别恋,必是内心发现了另一个自我寻找到了真爱的缘故,只在一瞥之间,白飞就被春桃打入了冷宫,当然,这在那天下午并不显现多少端倪,甚至连春桃自己也并不确定。那天的晚饭桌上,白飞将春桃一会儿划拉成自己媳妇儿,一会儿又叫嚷着说要做罗成功或者林培生的媒人,让春桃父母的心情阴晴不定,他白飞开惯了开这二位的玩笑,兼之他虽然胡闹,谈吐并不是言词放荡的人,俩老刘家的只拿筷子头敲打他,越发的惹起阵阵笑声。春桃更加是一个大方的姑娘,白飞说是谁,她就假装着要去搂谁的脖子,倒让这青年三个又避让不休,一顿晚饭竟然是吃到了月轮高挂才罢。



改革开放需要深入,需要调动干部的积极性并从而带动一批,一些大单位开始发动干部停薪留职下海,下海是需要资金的,资金就由所在的单位提供出来。干部们下海的方式千百样,有的一车车的收购棉花然后转卖外地,也从中赚了一些差价钱,这就是依靠信息的魔力了。后来各县市之间互设关卡,许多本地产品不准外流统一调配,农村就以控制棉花粮食的流动为主。河马在这年的秋天应运而出接了他父亲的班,河马做起了治安主任,在那一年他甚至还有着给十个人发放工资的权力,也就是说河马最多可以管理十个兵而不再是他父亲一样的光杆司令了,这些兵源的决定权下放在了河马的手中,他整天牛气得不行,对过往的汽车盘查得清清楚楚,偶尔不免且敲诈几个。

那一两年,沙河镇和界口镇就有两道木栅制成的关卡,见到汽车来了就往公路中间拦着,那里是两省交汇地,两边的人都要盘查。直到后来中央下文明令全国各省不准封闭交通之后,才将河马又打回了光杆司令,不过这是后话了。单说干部下海的事情,是亏空了单位上许多资财的,亏了本金的干部还是重新回到了岗位上,给出来的解释是在为改革开放交学费。赚到钱了的干部也有,有些人在珠海或者什么地方买卖土地,或者倒卖钢材建材等等,赚的钱让人眼红耳热。

唐向阳从云南那边拉出来几辆汽车的香烟,在路上被收缴得一干二净,好在她小心行事没有给那边的司机透露出她的来路,她一看见苗头不对静悄悄的开溜了,不然她还得为自己的投机倒把行为负责任,但是她把百货公司赚到的钱亏得太多就被取消掉了经理的职位,只是还将她又挂在了营业员的队伍中。



唐向阳却不怎么在乎,多年的商场实践让她懂得了许多,她在深柳洲的尾端用深网往下游圈了一两里长的围栏,围成了一个天然的养鱼场在河中间,而且自己掏腰包请了几个人打理,前景看起来一片大好。

唐向阳住在了深柳洲的家中,她找到罗成功说,成功我现在缺人手呢,你过来帮我好不?罗成功不帮她,他还是蹬着三轮车穿街过巷,街道的门面上他父亲的墨宝越来越多了,行书隶书魏碑楷体一块块招牌煞是好看,右下角写着他父亲的大号:罗立文题。而这些,他的父亲罗二回大多是收了钱的。



白飞他们常常去到县城里面邀请罗成功过去玩,有时候是白飞和贾云霞大包小包的往家里面买东西,有时候是白飞和林培生一起过来,或者贾云霞与刘春桃两人站在马路边上脆生生的叫他,后来刘春桃和林培生两个人在他的三轮车上面搂抱着肩膀了,这时间一晃就到了那一年的冬天。

春桃和她家里面请的裁缝师傅谈恋爱了,这消息在冬天的一个夜里传到河马耳朵中的时候,河马的心都凉了。几个青年信誓旦旦的说他们看得清清楚楚春桃和那小白脸搂在一起了呢。早前河马家里面请了几次媒人都被春桃退了回来,河马当是白飞的缘故只是加紧功势,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层。河马在当天夜里就摔坏了几张凳子,若说她刘春桃跟白飞成了一对儿,河马虽然恨恨不平也还想得通,但是这镇上的一枝花被外人采了去,怎么不叫他邪火上升呢?那刘春桃一旦与林培生明确了关系,就还在铺面上粘粘乎乎偶尔巴叽一下林培生的脸,让天天查车的河马看得眼睛里面都要滴出血来。



再不采取行动白天鹅就要下蛋了,河马不由得恶向胆边生,他让马婶购买了许多布匹然后要他的娘老子去请春桃姑娘上门做衣服,只对自己的父母说是请在家里面好生劝解春桃她。农村里请裁缝师傅上门做衣裳是常有的事情,春桃也没有多想,第二天就由河马挑了她的裁缝机子,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过去。

马婶大鱼大肉的伺候着春桃,还越看她越喜欢她了,春桃做得少许功夫马婶就担心她累坏了,拉着春桃的小手说不舍得让她辛苦,又拿许多零食出来放在旁边,这让春桃生出来一些感动。不过感动归感动,马婶最后说出来自己的一番打算就让春桃恶了心,她马婶一边盛赞自己家的河马一边可劲儿诋毁林培生说他来历不明春桃你要当心哪,春桃开始还陪着笑脸,等到她马婶一个劲儿的说春桃你嫁到我们马家保证不会让你吃一丁点苦处的时候,春桃拉起了脸子,春桃问马婶你到底是要做衣服还是想娶媳妇啊?马婶还笑眯的说我们家河马就是喜欢你,春桃收拾她的裁缝行头就要走,马婶知道这事情传出去会笑坏人,只得好声好气的央告说那我不提这事了,不过她马婶又哪里忍得住不说呢,这样拉扯了几回,春桃只求着将几件衣服早些完工算罢,也不再多搭理她了,马婶呆在屋里面觉得无趣,就在菜地里面时常打转。

春桃去了马家,河马也不在镇上的馆子里面吃饭了,每餐饭都老老实实的呆在屋里面,只捡一些花言巧语说与她听,间中也会吹嘘他当天在公路上拦车的收入。原本河马是想通过自己母亲做春桃的思想工作的,他不到饭时就避开着,与一班人等守在公路边上盘查车辆做敲诈勒索的勾当,看看的事情弄得却是越来越僵,河马在一个下午的时候一个人回家了。



林培生听了春桃在夜间回家时候对马家的抱怨,心里面一直就担着心,这次他看到河马不在饭时就往家里面跑有点反常,他也就悄悄的跟在河马了后面。

河马掏出来一个金闪闪的戒指,笑嘻嘻的递到春桃面前,春桃这时候对他是反感到了极点,于是出言讥诮,春桃说,哎呀河马你这是想向我求婚吧,我早说你是一个无脸无皮的人了,你也不到河里去洗干净你的脸。河马就死搅蛮缠的说话,河马说,你硬是我命里的克星,鬼叫我只喜欢你一个人呢,没脸没皮我也认了,我现在当真是要向你求婚的。河马捉住春桃的手想要给她将戒指戴上去,春桃顺手就拿一把剪刀朝他的手上戳,你当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到黄河不死心,姑奶奶就是瞎了眼睛也不可能喜欢到你!

河马夺下她的剪刀将春桃往自己的怀里搂着,说话的声音也粗重了,天鹅肉我就是要吃一口,老子先将你的生米煮成了熟饭再说。河马的面目狰狞起来,眼睛血红,他一边撕扯春桃的衣裳一边抱着她就往房间里面走。春桃咬在他的肩膀上死不松口,河马又一巴掌拍在了她的脸上,当下就打得春桃口鼻流血。

菜地里面的马婶听到了动静,赶过来一看,自己的儿子正在变成一头畜牲呢。她马婶对家里面的这个活阎王是宠爱习惯了的,又还不敢坏了儿子的好事,只是一副又惊又怕的神情缩在大门边上偷眼朝里面看着,却不过去拉扯,也不喊话。林培生从她的身边也悄悄探了头看去,这一看让他血气上涌,欺负他可以欺他的春桃可不行,也是血红着眼睛的林培生进门就提一把凳子朝河马的背上砸过去,砸在河马身上的凳子裂成了碎片,河马手上松了劲道,反身就要抓住林培生来打,挣扎出来的春桃披头散发的与他拼命,见到什么东西都提了往河马的身上扔过去,直砸得河马落荒而逃,慌忙中还将自己的母亲撞翻在地上了。



春桃对着躺倒在地上的马婶又是一通臭骂,直说你们一屋人都是猪变的畜牲,一边将案板上面的布料铰得粉碎,缝纫机子她也不要了,气冲冲的拖着林培生的手回去。河马被春桃闹得鸡飞蛋打,从此就教唆他的人成天在春桃店门口纠结滋事,让春桃的店面走不进人去做不了生意。

白飞与这帮人连着打了两场架,越打河马那边的人聚得越多,界口镇的青年们将河马与春桃之间的纠葛撇开,首先认定的一条理由就是林培生他一个野裁缝凭什么就哄骗了镇上一枝花的芳心,界口镇的青年们放出话来,他们不与白飞作对,但是只要那林培生敢走出刘家的门口,马上就打断他两条腿。

春桃铁了心要跟着林培生,她从此就失去了镇上一枝花的优势。是她春桃首先撇清了自己和镇上青年们的关系,她给了镇上青年们强烈的失落感,青年们也就全体和她对立了起来。春桃拿着菜刀几次扑出门去,青年们避让开一阵子,一会儿的功夫又围在她店子前面了。

这样的形势吓坏了老实巴交的刘家二老,林培生成天呆在房间里面不敢出来,剩下春桃一个人在店门口疯了似的每天斥骂众人,众青年却只当作笑话一样的看。这就只有暂时送走林培生一个办法可行了,不过显然的是白飞不能够保证将林培生安全的送出去,毕竟众怒难犯。白飞带着几个朋友驻扎在刘家,第一次愁眉苦脸了几天,最后他只好让贾云霞到县城去叫了罗成功过来。



罗成功是抱着一卷一万响的鞭炮走进刘春桃的裁缝店的,青年们不拦阻他,只都是冷着脸子看着。如果真有争斗的话人多势众的青年们也是不惧怕他罗成功的,打架也讲一个理字,谁先动手谁就亏了理,青年们现在还是围着,就看这事情是由哪一方来点燃导火索。按说山雨欲来风满楼吧,可是罗成功和白飞等人在春桃的店里面连着打了三天的扑克牌,也不见有什么行动。

第四天早上,罗成功卸下了春桃家里面的一块房门摆出来,门板上面贴着三张大红纸,写着这三天来每一个青年几时几分开始围到了春桃门前,又是几时几分离开的。大红纸上面写得密密麻麻,众青年看了又看,心里面就暗自揣测着且议论纷纷。第五天,贴出来的大红纸又标注了几天来聚得时间最多的人最早到来的人最迟回去的人三种名单,由春桃往外面放下了话,说是这几个人如果还要做出头鸟的话,明天铁脑壳和白飞他们就要一拥而上,合力揪住了这人在他身上缠住鞭炮点燃。春桃说了这样的话,青年们一个个激愤不已,全都议论着说明天倒要认真见识一下真功夫。

但是很显然,罗成功各个击破的策略起到了作用,因为第六天的早上那三个人一个也没有出现。原本那天早上聚集的人数最多的,不见了这三个人一下子就涣散了人心,而这天早上罗成功和白飞两人干脆拿了一个闹钟出来放在门前,又在本子上面记录着众人的时间了。

谁也不想被枪打出头鸟身子上挂满了鞭炮来轰炸,罗成功他们再贴了几天的大红纸,事态就慢慢的平息了下来。



罗成功的方法虽然管用,林培生的心却也不在这里了。林培生一来是对这地方有了胆怯,二者他始终是要回到自己家乡去的不是,这林培生要走了,春桃自然也要跟过去,很是让老刘家的二位哭了许多眼泪。界口镇那一边的人人心涣散了,正是送走他们两个人的好时机,一天早上,刘春桃抱着贾云霞哭泣了一阵,一对有情人就由罗成功白飞护送着上了客车到县城去转长途汽车。镇上的一枝花到底还是走了,载她的客车开动之后遭了秧,被许多青年掷去的石块打得坑坑洼洼,窗玻璃都没有剩下几块完整的。

四个人在县城里面吃完了辞别饭,林培生言词恳切的说往后的日子他必定不会辜负兄弟之间的情谊,白飞满不在乎,他嘻哈的说你又打不赢一个人你这个兄弟比较麻烦,罗成功更正他说做兄弟的义字当头只需要尽到本心,春桃这个时候也不忘记骂他白飞一句,死白飞,本姑娘的男人跟你做兄弟亏了你什么啊,白飞反呸她,我们兄弟之间说话,你一个女人家插什么嘴。



贾云霞那天早晨哭着送走了刘春红,就回家一个人拿本书坐在屋门口看,正看得聚精会神的时候,大约七八个干部模样的人来到了面前,治安主任河马一副小媳妇的模样缩在这些人身后,脸上尽是巴结的神情。这些干部中间领头的一个穿西服打领带很有一些派头,领带和颜悦色的与她说话,看书呢?贾云霞合上书本抬起头来,领带又表扬了她一句,呀,好斯文秀气的姑娘哟,一定是一个懂道理的人。

贾云霞赶紧要给这些人搬椅子出来坐,领带连连摆着手,姑娘你莫要客气,我们这是来干工作的,我给你们家发完了通知还要赶去第二家呢。领带这样说,他身边就有人拿了一张盖着大红公章的通知出来递在贾云霞手上。领带也不等到她看完,又说了,姑娘你是一个读书人一定明白道理,我跟你一讲就明白了,你们门前的公路要改成省道了呢,这是天大的好事情,我们这里发的是一个拆迁的文件,希望你支持我们的工作啊。

贾云霞一看,可不是写着拆迁通知怎么的,她急忙说,这个事情我做不了主的,要等到我爸爸回来再说。领带大手一摆,一样,发给你们家里面哪个都是说这么一回事情,就是说你们家房子的这个拆迁问题,拆是一定要拆的,配合政府的工作嘛,人人有责。

领带和其他的干部往第二家走了,贾云霞也跟在他们后面探听消息,听来听去说的全是拆迁的话题,每一户人家的表情都是惊疑不定。有一点大家都可以明确的是,这里的确要修省道了,贾云霞那一边的房屋处在公路的内弯里面,这次省道要拉直一些了修路,房屋的拆迁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大家也统计了一下,沙河镇这边,受到影响的房屋一共有六户人家。



白飞从县城里回来之后,听说了拆迁的事情,他就拉着贾云霞站在公路边上观察了一下情况,白飞说,照着我们这边拆迁六户人家的路线看过去,界口镇那边要拆迁的房子就多了,估计得有二三十家呢。拆迁房子肯定会补偿的,补偿的钱拿到之后,自己再贴一点钱,俺媳妇儿家里面恐怕可以修楼房了。白飞说,我看啦,这里就要变大样子了,两边的镇子上肯定会修起来一排排的楼房。

白飞太乐观了。第二次发下的通知让大家的心情都阴了天,这次的通知是由治安主任河马下发的,通知里面国家政策交通法规的条文列了一长串,最后列在下面的补偿款却让人难以心服口服:拆迁补偿按房屋占地面积计算,拆到哪里补到哪里,补偿款是每平方米八元钱。贾云霞的爸爸当即就来了倔脾气,贾爸爸说,这样子算起来我的房子还得不到一千块钱呢,拆拆拆,我叫他们拆,除非他们先拆了我这一身的老骨头。河马已经是想明确了他们家贾云霞和白飞的关系了的,他就巴不得与白飞相干的人出一点事情呢,河马于是趾高气扬的嘲笑贾爸爸,我说贾老倌,国家的事情是不会同你讨价还价的,你一副老骨头有几斤几两啦,还敢对抗不成?



白飞立在旁边,立即警告他,河马你讲话客气一点,怎么说你面前的人也是一个长辈,你不要拿到一根鸡毛就当作令箭用,这里没有人买你的帐!河马现在学乖了,他不与白飞正面冲突,河马说,白飞你对我吼没得卵的用处的,有本事拆迁队来了你去和他们说。白飞于是冷笑,你也不用拿拆迁队出来压人,凡事逃不过一个理字,这个拆迁补偿做得不合理,他们贾家的房子不拆又能够怎么的?

河马假装拍打自己衣袖上的尘土,以此来表示他的不屑,河马阴笑着反问白飞,人家的房子你热的什么心肠嘛,你难道还想从中间捞两个钱不成?还将拆迁通知也不放在眼里面了,好,好。

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他河马的一番话透着恶毒,白飞自然不肯饶了他,他抬脚就踢了河马一下,你个狗日的说话是什么意思,我几时说过要在中间拿钱了?贾爸爸看见白飞这个样子,虽然知道他白飞是在替自己家出头,鼻子里面还是哼了一声,白飞明白他不喜欢自己动手动脚的,按捺住脾气就去撵走河马,滚!你给我说话小心一点。

河马发完了几家的通知,又去公路上和他的一班人一起盘查汽车去了。拿到了通知的人家个个脸上是愁云遍布,都聚拢在贾家的禾坪上面说话,贾家是拆迁队经过的头一户人家,真要强硬拆迁的话也必定是从贾家动手,贾家要是同意拆了,他们就多了一分被动,于是众人纷纷给贾爸爸打气着说,就是不拆,看他们能够怎么的,这么低的补偿价格不是逼着人去死么,死也要死在屋里,死也不拆!



这边吵嗓不已,车站那里又掀起了一片吵闹的声音。客车上走下来的一个半大的男孩,似乎是从深山老林里面出来的样子,还用布帕缠着头,男孩客气的找人问话,大叔,请问一下白飞家住在哪一头?被他问了的人就拿手指向白飞家的方向,那人说,你往回走,坡上第一户人家就是的。河马他们的人围上来了,河马将男孩的身子推向自己面前看着,问他,你从哪里来的呀?河马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善茬,男孩于是不理他,嘴巴闭得紧紧的。河马又问,你找白飞做什么?男孩还是不说话,只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会儿,忽然就要突破众人往白飞家跑去。众人中就有人朝他拂过去一巴掌,你跑什么跑?

男孩虽然年纪不大,动作就敏捷得跟豹子一样,他一低头却躲闪开了,还用肩膀挤得那人险些跌倒,众人这便来了兴趣,一个个围得越发紧了,将他一阵的左推右攘跟逗弄一只猴子似的,哈哈声的全都笑着。感觉受到了侮辱的男孩开始拳打脚踢,吴六儿揪住他的一只手臂欲将他扭住,男孩低头狠咬了他一口,吴六儿怒从心来一腿踢得男孩倒在了地上,你个鸡巴伢儿跟山上的猎狗一样的,你看老子不打死你!



吴六儿还没有扑上去,男孩从裤腰带那里已经摸了一把火枪出来放响了,轰的一声打在他胳膊上面,吴六儿当即就鬼哭狼嚎的歪在了地上。河马他们这才大惊失色,几个人扑上去狠狠的将男孩按在身下,然后五花大绑捆在了公路边的松树上面。

河马折下来一根松树枝子,辟头盖脸的打得男孩哭叫,我要找白飞,我要找白飞!河马手上的树枝打得越发凶狠了,你今天找哪个来都没有用,你他妈的还敢带着枪出来打人,就这一条已经足够判你坐几年牢了。

这当真是阎王爷披袈裟好的坏的都被他河马做下了,倘有一把火枪在他身上的话,他自己不定张狂成什么样子呢。河马拾起来火枪杀气腾腾别在腰里,一双手再在男孩身上摸索出来火药,他就坐在人群中间给火枪装膛,也不管那吴六儿要死要活的在地上翻滚着,倒是有两个与吴六儿要好的人抬着他去了镇上的医院。



镇上有人跑过去对白飞说,白飞,河马他们把一个来找你的伢儿捆在树上了呢,那个伢儿看样子象是从山里面来的。白飞奇怪了,我又不认得山里的人,找我做什么哦?那人回他,这我哪里晓得,你自己去看一下呗,反正他就在那里喊着说要找你来的。

白飞赶紧往车站方向走去,白爸爸和白妈妈以及贾云霞等人也都要跟了过去看视,白飞两手张开拦住他们,他说,你们就不要过去了,人越多越不好办事情。贾爸爸冲着他的背影喊话,白飞,你不要乱闯祸啊,把人带到屋里来就行了。

可是,人不是那么容易带回来的。很明显,自从白飞联合罗成功送走了春桃和林培生之后,两边镇上的青年们都对白飞有了排斥,他们认为白飞的胳膊肘朝外拐了与他们不是一条心,青年们单打不过他白飞,那事情过后又都是认为他仗着自己的本事欺负了人心的。可以说春桃事件让白飞已经势单力孤了,人心向背之后,白飞与镇上的关系很微妙,现在他过去要人,大家还能够买他的帐么,更何况这人还是被河马一伙给捆起来的呢。



白飞到了车站那里,众人让开一条道让他走过去男孩身边,很快又团团围了起来。男孩已经被人打得一脸的血,衣服上还留着众人踢上去的泥土脚印,神色萎顿,白飞朝他问话,我就是白飞,你找我有事情啊?男孩振奋了起来,眼中闪现出急切的光芒,男孩说,白飞哥哥,是培生哥要我找你的。林培生不是前些天才走掉的那个野裁缝么?所有的人于是都竖起了耳朵听着,男孩扫了周围一眼,却不继续往下说了。白飞心下着急,马上再问起了他,你培生哥要你过来做什么,出了什么事情啦?

男孩吞吞吐吐的却不肯说,脸上尽是迟疑的表情。白飞觉出来了事情的不简单,掉头倒是冲河马叫嚷上了,狗日的河马,你把一个小伢儿捆起来算怎么回事,你硬是没有事情做了啊,你要是骨头痒痒,干脆朝树上自个儿去擦皮,你这么一个搞法传到外面去,沙河镇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光了。河马知道这次自己是拿捏住了的,他举着那只火枪朝男孩瞄准了说话,白飞,你搞清楚了事情再讲啊,他是一个小伢儿不错,但是他手上拿了枪出来,我还管不得他了?

白飞继续骂他,你管一个伢儿显什么本事,当真以为自己是好大一个官了啊?河马立即接上来回他一句,老子怎么当官还要你教不成?白飞你今天就是有天大的本事,老子也要押他到公安局去,他持枪伤人的罪名你以为还小啊?这时候吴六儿也包扎好了挤进来,他提脚又照着男孩身上踢了一下,吴六儿转身朝白飞嚷上了,这个狗日的伢儿,差点就把我的胳膊打报废了,你白飞硬是要替他出头的话,先说一下这笔帐怎么算?



河马扬着手上的火枪给白飞看,白飞,凶器还在这里,你有什么话说?河马他形势比人强,逼迫得白飞必须马上作一个决断,不然他今天是断不能够带走男孩的了。白飞咬着字眼问起了吴六儿,吴六儿,恐怕是你自己先惹火上身的吧,我就不相信他会随便开枪打你了。吴六儿正要辩白几句,白飞拿眼睛却已经盯住了他的眼珠子,直盯得他吴六儿低下了头去,白飞这就脸色一刳说了,你不是挨了他一枪的么,老子现在就还一枪给你!白飞的脚步几下滑到河马的身前背对着他坐在他身上,左手扳弯了河马拿着火枪的手,手指再按在河马抓枪的手指上面一使劲,火枪就打在了他白飞的右胳膊上面。

白飞也不哼一声,左手按住了右手的胳膊又走到吴六儿面前,他的脸上流着豆大的汗珠子,眼眶里面布满了血丝,白飞声色俱厉的问话,吴六儿,这个事情现在了结了没有?那吴六儿原本是偷儿的身份胆子小只会欺软怕硬,惊骇得说话也结巴了,算了,算了,算……了。



吴六儿狼狈不堪的撤退了下去,剩下的众人全都哑了,这白飞发起狠来竟然是不要命的玩法,如何不叫他们胆颤心惊,一个个的于是都退后了几步,单单留下河马一个人坐在圈子中间的椅子上。白飞朝他步步逼近,他蹲下了身子挑衅的看着河马,白飞说,河马,我现在就当你是一个官,今天这个事情我听你的,你再说一下还要我怎么办?河马言词嗫嚅了,他说,他拿枪打了人呢,白飞你不要让我为难。白飞继续挑衅他,你他妈的也拿枪打了我!枪都还在你的手上。他白飞开始胡搅蛮缠上了,那你说你开枪打了我又怎么算帐?

河马被白飞逼迫得扔下了手上的火枪,说话的声音又低了,你这个事情不要赖我,是你抓紧了我手上的枪打在自己身上的。白飞却掉转了话题,白飞说,我不赖你,我只问你,这个伢儿你现在放不放得了?

惹事行,遇事就不行了,河马彻底的败下阵来,放得,放得。



白飞解下了男孩身上的绳索带着他回家,几个与他相好的青年试图跟过去,脚步挪了几下到底也没有跟上,因为这关乎到一个立场的问题。公路这头就只有白飞和男孩两个人慢慢的走,这让白飞第一次有了孤单的感觉,好在贾云霞他们迎了上来。

虽然是冬天穿着有毛线衣服,火枪的霰弹还是近距离打得白飞的右胳膊都被血染红了,贾云霞哭得眼雨花花,白家的两位也是心痛得说话都喘息了,白爸爸斥责他的儿子,你哪天硬是要把性命都丢在外头呢。白妈妈转而责怪自己家里面的男人,都怪你,从小就不管他打架闹事,现在养成了一个打架王。白妈妈说完呜呜的哭。

他们回到屋里面坐下,贾爸爸这时候也从对面过来了,老人端起他的胳膊瞧看,愁得眉头紧锁,然后走出门到界口镇的医院里面去请医生,他临走时候交待了白家的人,不要用水洗啦,我等下叫医生过来先消毒才好。白妈妈端了两盆热水出来,一盆递到白飞前面由贾云霞替他擦拭汗水,她自己就给男孩清洗上了。很快,医生又赶过来帮他们两个消毒包扎了起来。



霞云霞还在那里哀哀的哭,男孩年纪虽然小却颇为懂事,他这就安慰了起来,男孩说,姐姐,你不要哭了,白飞哥哥是一个大英雄。白飞拿手摸一下他的脑袋,问他,哎,哎,还英雄狗雄了,你叫什么名字哦?你培生哥到底怎么样了?

男孩的眼泪水就结在了眼眶中,他说,白飞哥哥,培生哥被家里人关起来了,我叫做林培武,和培生哥是堂兄弟。白飞继续问他,他怎么就被关起来了呢?那跟着他一起过去的刘春桃你看到没有啊?男孩又扭捏了起来,白飞急了,你说啊,急死个人!一屋的人也都催促他。

林培武紧咬了下嘴唇一会,到底又用急迫的语气说了,春桃嫂子也被关起来了,我天黑的时候悄悄到培生哥的窗户前面去,培生哥要我来找你们去救他。一屋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惊讶了起来,怎么还把她关起来了?



林培武脸上满是羞愧的神色,他说,都怪我太爷爷,硬是要把春桃姐姐嫁给我的大哥,太爷爷说我们家族里面结婚要先照顾到年纪大的。林培武说话的声音又小了,他说,我大哥从小就是个傻子,根本就不好讨老婆。

他这话一说出来,屋里面的两个女人一齐哭了起来,白爸爸两只脚在堂屋里面跺得山响,你们那里是一个什么鬼地方哟,封建思想还这么落后。他埋怨了一阵子,赶紧出门到地里面找刘春桃的父母去了。贾云霞一个劲儿的摇着白飞的身子,白飞哥哥,你赶紧想办法呀,春桃她不晓得吃到好多的苦了。林培武补充着说,春桃姐姐关在屋里哭得都讲不出来话了,不过现在还没有结婚,我太爷爷说是过新年的时候就办喜酒。白妈妈拿衣袖擦了一下眼睛,她说,那也没有多少日子啦,马上就要过年了,春桃那个丫头是犟脾气,你们这是要逼死她呢。

很快,刘春桃的父母一路狂奔着进了门,两个人的脸上都哭得稀里糊涂,刘妈妈摇晃着林培武的身体,还拿拳头打他,你们赔我们的女儿哪,林培生他这个天杀的东西!他哭着打着双脚虚软后来在林培武面前跪下去了,一双手仍然紧紧的揪着他的衣服。



林培武却是比他堂哥的身体硬朗许多,他刚刚才挨了打的,现在却一点也不挣扎,只是任由刘妈妈在他的身子上捶打,想来他是希望如此可以替他们林家减轻一点罪责的。等到刘妈妈哭累了,他起身扶她在椅子上面坐下,弯曲着腰身请求白飞,白飞哥哥,你一定要帮培生哥呀,你快点想办法。刘爸爸走到了白飞面前,一双腿就要跪下去,白飞急忙把他扶住,刘爸爸老泪纵横的也在请求着,白飞,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我们家春桃哪,这可让我们一家怎么活哟!

人若是不赶过去,想什么好办法也没有用处,白飞朝着贾爸爸问话了,他说,叔叔,那我明天就和小林赶过去要得不?这么多人当中,他白飞最在乎贾云霞父亲的看法,贾爸爸是知道的,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叫他如何能够拒绝呢,贾爸爸于是叹着气说,你一定要小心哪!他这便算是答应了。

几家的女人强忍住伤心,一起在白家做了一顿丰富的晚饭,饭桌上千叮咛万嘱咐,句句都是要他白飞注意安全的说话。贾家如今正面临着房子被拆迁的大事情,白飞吃过晚饭之后,又和贾云霞一起出去请求了他的几个好朋友一定要照看好贾家的事情,这又花去了晚上几个小时的时间,回来的路上白飞一路背着贾云霞,贾云霞这时候也不哭了,只仰着头朝天上的月亮瞅着。
亦可 - 2008/12/15 12:59:00
先看到第二章
拿了两张纸巾

兄妹之间的感情让我数度视线朦胧

父母都是衬在那里的.虚的很.  越发像在梦里.

瞎子及洪节那几些文字鲜活极了.
亦可 - 2008/12/16 11:30:00
管他,怎么让你一丝不乱写下来的
真正佩服呀

关于成功的路,转折的力度还不是很够,虽然前面铺垫了父母对妹妹的不重视,等等,但总觉得力度还不够.

那个爷也太神了
管他 - 2009/4/7 22:35:00
我无聊,我灌水.

关于成功的路,转折的力度还不是很够___似乎,这个成功还没有转回来的说,我写到底是要让他认取亲情的,这个时间跨度还很大,要到后面才看到的说.

今天转到俺那边县城的论坛,我就专门问了这个小叫化子的事情,你还别不相信这是一真事儿,俺贴给你看啦:


问一下,93年左右县城里面有个小叫化子的  Post By:2009-4-6 18:12:00

我问一下,93年左右县城里面有个小叫化子的,大约十四五岁吧,光脑壳,人长得虎虎墩墩,还看起来有机灵的样子,听说他妈妈还是一百货商场的经理来着,有人知道这事情不?现在的他怎么样了? 

注册:2009-2-9 16:37:00
    Post By:2009-4-7 0:36:00

你是港浩儿吧,好久没看到他了
是你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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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2009-4-7 13:15:00
    Post By:2009-4-7 13:18:00

找我搞摸得  老大  我在学上网  早就不玩蛇大 

注册:2008-9-7 23:11:00
    Post By:2009-4-7 16:12:00

哦,就是叫浩儿,你一说这名字我还真想起来了啦,谢谢你。
不是我熟人,我就是想多了解一下他的情况啦,对他一直是很好奇的说。


以下是引用咋胡满园花在2009-4-7 13:18:00的发言:

找我搞摸得  老大  我在学上网  早就不玩蛇大                 

哈哈,搞笑

以下是引用管他在2009-4-7 16:15:00的发言:

小时候浩儿住我南门口外婆家对门,父母是百货的,小时为他淘气伤透脑筋,经常见他爸爸打他。后来不知道怎么跟乞丐搭上了,还当上了丐帮头子,哪户人家办红白喜事他们都上门(浩儿很少出面,但都打他的牌子),围在门口念些乱七八糟的行话,有唱有合的,给钱了就散人,并帖上一符表示丐帮已经来过,其它人就不要再来了。这些年在家里办事的人少了,都去餐馆办事了,也就很少看到这种场面了。
亦可 - 2009/4/7 22:42:00
:“: :“: 有原型的啊
这故事写的没累着你吧

管他我太佩服你了
管他 - 2009/4/7 22:55:00
我硬是要把它写完的说,不过你们现在一个个都不写了,俺一个人觉得没伴,特不好玩儿.

你又没得一个QQ,和你说话特不方便了.俺这就搬几个贴子到你这边来,我无聊.
亦可 - 2009/8/30 16:33:00
第五章01



      第二天一大早,白飞背着贾云霞直到客车停到他们面前了才将她放下来自个儿坐上车去,三家的老人都挥着手送别他,贾云霞的爸爸似乎担心更甚,客车开走了,他仍然追着喊上一句,白飞,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回来之后就给你们俩个把喜事办了!
      白飞把手扬出车窗外,你们放心,我去县城里面喊到了罗成功一起过去。

      白飞找到了罗成功,由林培武又对他说明了一下情况,白飞说,成功,这个事情我是真的没有一点把握啦。罗成功倒是颇为笃定,现在的他遇事冷静得很,他给白飞分析道,只要刘春桃还没有和培生的大哥完婚,事情还是救得回来的,依我看,只救春桃她一个人还不行,得把培生也一起救出来,不然等于还是拆散了这两个人。林培武和白飞就一齐点头。
      罗成功这就带着他们两个人去买东西,绳索,手电筒,饼干一类,全装在了一个背包里面,临了他又拿起来一把斧头放了进去。白飞问他,我们人生地不熟的,靠打架恐怕不行吧。罗成功扛起了背包在身上,说,肯定不要打架啦,我们只能够悄悄的进去,悄悄把他们两个偷出来,那里是深山老林,买一些东西预备着用吧。林培武也插话了,我们那里进出都很不容易,只有一条小路可以走的。

      三个人心里面都着急,搭上了最快的一辆客车就往响水沟方向去了。车窗外面,平整的田畴渐渐隐退,慢慢的一些石墙小瓦的房子出现了,这就到了丘陵地带,再然后,黑色的泥土又被黄土替代,这些黄土黄得透亮,黄得让白飞屏住了呼吸看着车窗外面好一阵子。白飞这是第一次出远门,这种迥异不同的地貌让他很是好奇,到那天晚上他还精神抖擞的打量着,偶尔他就推一下睡在身旁的罗成功,嘴里面尽是赞叹的语气,真好看啦!罗成功揶揄他,山区的黄泥巴也好看?你住在这个地方就晓得辛苦了,晴天一把刀,落雨一团糟,到时候烦死你,哪里比得上我们平原地区哪,放个屁被风吹出去十里地都不会散味儿。林培武听到最后笑出了声,他说,成功哥,那我们响水沟就是放一个屁隔三天了还能够捧起来,它原地不动。白飞哈哈大笑,培武照你这么说,你们那里硬是没有一丁点风,打架的话就干脆放一个屁出来捡起,朝对家身上砸去得了。
      林培武嘻嘻的笑,你去到就知道了,我们是住在老山围成的一片空地中间,一年都难得有一个生人进去。

      下车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凌晨,月亮不见了,头顶上只有一颗启明星在闪烁着,四周围的群山一片沉寂。林培武带着他们顺着一条小路朝山上走,他说,走到天亮的时候就可以看到我们的乡政府了。林培武拿手朝前面指示了一下,不过现在就一所房子也看不到。
      翻过了一座山,看见的乡政府其实却只是几间青石垒成的平房,早上的房屋顶上还蒙盖着一层水汽,看上去像是几只热气升腾的包子,乡政府坐落在对面山腰一块较为平整的地方,要过去的话还得绕过一条溪流,溪流的水面并不宽,不过它的对面就全是陡峭的山崖,溪水呢就清澈得能够看清水底下的鹅卵石。林培武介绍着说,看起来就浅得很,这个水最深的地方有七八米哟。白飞不由得朝水面上多看了一眼。他问起了林培武,你们家快到了吧?林培武继续带路往前走去,他说,白飞哥哥,都说了我们是住在峡谷里面的了,哪里有那么快,还要走过去几座山呢。林培生眺望了一下对面竖着的一杆红旗,说道,走到没路了就是我们响水沟外围的山头,我们那里还有人一辈子都没有去过乡政府呢。

      走到了溪流的边上,白飞和罗成功两人才看清楚它邻着乡政府的那一边似乎是被人拿刀切过陡峭,从这边根本就过不到对面去。溪水从远处缓缓的一路流下来,几个人走得太阳光将它的水面打碎成一块块碎银子了,还是看不到它的尽头。罗成功不走了,它放下背包拿出来饼干给两人丢过去,说,歇歇。他在溪边捧了几口水喝,又吃了几块饼干,之后索性躺倒在一块石头上面了。
      这么宁静的一个地方,罗成功巴不得多呆一会儿,他舒舒服服的闭着眼睛晒太阳。白飞是个闲不下来的人,他脱下鞋子光脚在溪边来回走了几次,又无聊的拿起石子一次次朝水中间掷去。林培武就只是坐在那里摆弄他带着的火枪。白飞耐不住了,他无话找话的问,哎,培武,那个乡政府的人到你们响水沟去,恐怕也是要从天亮走到天黑了。林培武拿石子朝对面山上掷去,他回答道,以前一天是走不到的,现在有汽车,大约下午三四点钟就能够到。白飞跳了起来,问他,那我们还从这个鬼地方走?跟到汽车路走不好得多呢。林培武叫嚷了起来,一边用手指划了一个圈,他说,走汽车路要从我们来的地方再下去一二十里呢,然后再兜回来往上走,还都是走歪歪扭扭的盘山公路, 那我们明天晚上也走不回去了!
      罗成功这时候睁开眼睛将一粒小石子打在白飞的胳膊上,他笑,就你白飞聪明,我看干脆你来这里做乡长算了。白飞抬脚将自己脚下趿拉着的鞋了朝他甩过去,罗成功反手一挡差点将它打到了水里,白飞说道,就这么一个破地方,给我一个县长我也不肯做。

      林培武于是又不满意了,他抗议道,白飞哥哥,我们这边可是比你们那里强多了,山上到处都可以打猎,你们那里有么?临了,他又补充了一句,你们那边的人还恶得很,不像我们。白飞和罗成功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白飞说,我们那里本来就是一个打架窝子呗,你打得赢别个就是王,那没得说。他这话林培武还是不同意,林培武说道,打人又不算什么本事,我们边里好多年都不会有人打一次架,打得死熊瞎子还差不多。
      说到打猎,这三个人一下子全都来了兴趣,罗成功从地上跃起身,他拍了一下身边的背包说道,正好,反正老吃饼干也没意思,要是碰到熊瞎子了,抓一只杀来烤肉吃应该不错。罗成功就顺着溪流的上面看了去,又说,走这样的路闷死人了,连只兔子也没有看到。林培武疑惑的问,熊瞎子是抓不到的吧?罗成功掀了一下眉毛,说道,培武你小看了我们的本事吧。罗成功从背包里面掏出来绳索挽一个套儿朝一根突出来的树杈套过去,一下子就套上了。林培武是小孩心性说话还是直肠直肚,他说,熊瞎子是活的呢,它又不会站在那里等到你。罗成功不以为忤,他掌心朝上抬了两下示意林培武站起身来,罗成功说,你就在前面带路吧。
      林培武起身往前走,回过头来说,把这条溪流的路走完,就到林子里面了,大约要走到下午三点钟。原来重新抖擞精神了的两个人听了他的话,崩着的肩膀一下子又松垮了下去。

      三个人当中,罗成功和白飞是没有走习惯山路的人,一路上累得气喘吁吁,白飞在路上后来一直抱怨不停,又说早知道如此根本就不应该让林培生和春桃回来,说是随便在县城里面给他们两个人找一间门面开裁缝铺子也比住在这么一个穷山沟里面好吧。林培武年纪虽然小,却很是懂得维护他的家乡的,他反驳道,白飞哥哥,我太爷爷当年在省城里面还做大裁缝呢,还不是最后也回来了。林培武引用起了他太爷爷说过的话,他说,我太爷爷说过的,我们响水沟就是一个世外桃源,和花花世界隔得远,人也就没有花花肠子。
      白飞鼻子里面直哼哼,拿你们太爷爷的话当圣旨一样,说你们这里的人没有花花肠子我相信,把刘春桃嫁给你的傻子哥哥的事情也做得出来,我看你们这里还是缺少知识,住在这样子的世外桃源,死了都是蠢死的。 林培武还是坚持他的道理,他说,做一个蠢死的人,总好过一世到头都动脑筋的人吧,那样子过日子也不见得就会长寿命。

      白飞于是逼问他,那么你春桃嫂子的事情你也认为是应该的了?他这话点中了林培武的死穴,一下子让他哑了火,好半晌他才努力的辩驳道,那是春桃嫂子自愿到我们响水沟去的嘛,我们那里要是结婚的话一定要先顾到年纪大些的结婚,先大后小,这个是规矩。白飞立马就接上了他的话头子,他说,你要是认为你太爷爷做对了的,还用得着搬我们的救兵呀,依我看,没得文化的规矩顶个屁用处,像你们太爷爷那样的愚昧思想,活一世人有什么意思呢。
      他说这话又让林培武不乐意了啊,他林培武很快也针锋相对的说了,那你是说你有文化呗,也没看到你读书上大学去,我们是大哥不笑二哥。白飞被他的话头子梗了一下,于是抬一只手摇在后脑勺那里摇摆,他说,我硬是跟你讲不明白,你以为有文化就一定要读到大学呀,它又当不得饭吃。

      这几个本来并不喜欢读书的人,辩论了半天偏偏是这样的话题,不多久大家都没有了继续的兴趣,于是闷着头一阵子的猛走,也没有了继续打闹的兴致,看看的头顶上的太阳偏向西边了,终于被他们将一条长长的溪流走到了分叉处,这就走进了林子里面。
      林子里面,也是有路可走的,不宽,还崎岖不平,但是可以看出来,这应该是一条沿用了好几百年的道路。林培武看到离家越来越近了,便又换上了欢快的笑容,蹦蹦跳跳的走在了前面,还间中的故意扳弯了路旁的树枝来弹打走在他后面的两个人,嘻嘻声的笑。那白飞更是一个捉弄人的祖宗呀,他假装朝背在身后面的背包里面找东西吃,冷不丁的就拿出来一副绳套朝林培武的头顶上面招呼去了,一下子就将他实打实的套住,再挽住了绳子的另一头跟牵一条牛似的往前面猛跑,林培武硬是叫了三声“白飞哥哥我投降”才让他停下了步子来。罗成功一边儿帮林培武解开套在他身上的绳子,一边儿从林培武的腰里面掏出来他的火枪递在他手上,他挑拨离间的说,他白飞还敢欺负我们的小猎人呀,这还了得,你一枪放出去,轰他一脸的麻子出来。

      白飞举高了双手,倒退着连连声的向林培武求饶,他说,我有罪,我该死,我是有眼不识泰山,您是小人有大量放我一马吧,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将来当上村长了一定升您的官,我向土地公公保证,我要是扯谎的话罗成功从此就吃不到鸡屁股。他胡说八道一长串,说到最后林培武已经笑得要用双手擦眼雨水了,他紧跑了两步赶上白飞,他原本是要作势打到白飞的,突然就脸色一变,拦腰抱住了白飞正往后面退步走的身形,硬生生的将白飞扳倒在路边上,两个人倒得跟滚地葫芦似的,狼狈不堪。罗成功没想到有这一层突然的变故,正要赶上前去劝解他们,倒在地上的林培武焦急的喊叫了起来,成功哥哥不要过来了,前边的路上有陷阱!
      可不是怎么的,爬起来了的林培武在路中间扒开一层浮土,又掀开浮土下面的小树枝,一个布满了竹签的陷阱豁然出现在了眼前。林培武说话都结巴了,他指着旁边排成一条线的三块小石头说,还好我认得这是我们埋陷阱的标记,要不然白飞哥哥就死定了。

      白飞一屁股坐在陷阱旁边,他倒是很快就定下了心神,嘴巴角儿一拉又恢复了他大大咧咧的性子,他说,哎呀,肯定是俺贾云霞在保佑我了,有个漂亮媳妇儿硬是命都要好一些,这要是罗成功走在前面,肠子肚子肯定就被扎穿了。罗成功可不是那么容易被他取笑了去的人,他直接尾大不掉的坐到了白飞的肚子上面,白飞挣扎了几下还挣扎不脱,他还想着继续用力,罗成功却用上了很认真的语气,他说,你先不要吵,我看这个陷阱四边全部是新土呢,然后他就朝向林培武问话了,他问,你以前在这条路上走看到过陷阱没有?林培武想也不想的就回答了,没有。林培武说,这里都很少有大野猪走动的,挖这个陷阱的人有毛病,还偏偏挖在路中间,要是掉人下去怎么得了哦。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罗成功证实了他在心里面的判断,他说,这个陷阱是用来对付外人的,而且,肯定还是挖给我们的。罗成功再问起了林培武,你出来的时候,你们的太爷爷是不晓得的吧。林培武又点了头,他说,我肯定不敢说给别个听啦,我是悄悄跑出来的,还是拿着培生哥哥帮我画的路线图,我才知道怎么去找你们。

      罗成功说,那现在,你们的太爷爷是猜到你去找我们了的,看起来救刘春桃的事情更加麻烦了。他用力拍了一下白飞的屁股,起来,我们先要把这个陷阱重新盖好,不然他们就晓得山里进来生人了。白飞开始还不动,他躺在地上装着揉自己的肚子,他说,你把我的肚子都坐扁了,我要休息一下。罗成功给了他一脚,他白飞这才爬起身麻溜的忙乎了起来。
      盖好了陷阱,几个人也不往前走了,就坐在林子里面说话。罗成功询问起来林培武到响水沟还需要走多少时间,又问他响水沟具体的地貌特点和寨子里面的人员情况,又问林培生和刘春桃被扣押在什么地方。然后他就倒头睡起觉来,他说,都休息好,我们天黑了再朝前走,争取早点赶到那里救人。

      三个人在半夜里赶夜路,其中还有两个根本就没有走进过深山老林的人,一路上自然是磕磕碰碰了不少次,这个时候先前买的斧头就派上大用场了,有了它披荆斩棘,路上也就少了许多牵绊,虽然说他们后来走得身上没有一根干纱了,但是解救人的迫切心情让他们就顾不上了自己的疲惫,等到走到响水沟的寨门前面时,他们一个个都坐在地上喘了好一阵子的粗气。
      借着星光看去,响水沟的名字也名符其实,它呆在群山的怀抱里面,却不安静得很,大大小小的瀑布从四周围的山上流下来,落入寨子周边的山沟里面,哗啦哗啦的水响声一波接着一波,这是一种干干净净的响动,很容易就驱逐去了人的烦燥情绪,罗成功有一刻都不想挪动脚步了,他现在只想在这里美美的睡上一觉。他对白飞说,我要是他林培生,肯定一世人都不会往外面去跑。
      不过,现在的林培生是一定要救出去的,而且还只有将他首先救出来了再解救刘春桃,一来这些天的情况他林培生最清楚,二者因为他本来就是寨子里面的人,对他想必不会有太紧密的看守,解救他应该更容易一些。

      在夜色的掩护之下,林培武带着两个人在寨子里面七弯八拐,最后来到了他们的祠堂里面,这里果然是没有一个看守人,林培武他们朝着一间亮着灯火的房间走近,他的手往房门上摸过去,摸到了门上面的大锁头,林培武拿起它来轻轻的叩击出来声音,他小小声的叫唤,培生哥哥,却没有听到林培生应答他。林培武又叫了一声,培生哥哥,房间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出来。
      这样大山里面的房屋,墙壁都是用石块垒起来的,厚实得很,林培武喊了他的堂哥几声,一直没有听到回答,他担心林培生被自己的太爷爷转移了地方,一下子就有些慌了心神,他扭头朝向了站在身后的罗成功问道,屋里好象没有人呢,怎么办?
      早在走近这栋房子的时候,罗成功就留心了周围的环境,这个祠堂里面的屋子虽然修得高大结实很难直接闯进去,但是,因为这是一排的老房子,房屋的前后就都生长起来了高高的树木,完全是可以利用得到的。罗成功朝天上看了看,很快就有了主意,他从背包里面拿了绳子出来,盘好,然后甩过屋顶。罗成功不想在那个锁头上面下功夫,一者那是一把旧式的大黄铜锁,二来他担心万一将它弄坏了又找不到人,他们过来了的信息也就传递出去了。
      夜色中,罗成功朝白飞笑出来两排白牙齿,他不说话,就似笑非笑的看着白飞,直看得他白飞恍然大悟了赶紧的往屋后面跑去,罗成功这才慢悠悠的又拿了一捆绳子系在腰上,然后他咬着先前扔出去的绳子头走到一棵大树面前,三下两下就爬了上去。
      屋后面,白飞也已经爬到了一棵大树上面,将另一头的绳子系在树上了。

      将林培生禁闭在祠堂里面,原本是他太爷爷让他反省的意思,也正是由于这屋子结实得很,他太爷爷估摸着林培生是很难逃出去的吧。可是,罗成功过来了,他现在选择的是直接从天上飞进去,他和白飞用一根绳子在屋前屋后的树上系牢固了,拉紧成了一条索道,然后他就用另一根绳子套住它滑到房顶上,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太容易了。罗成功揭开瓦片,一股好闻的檀得味直往他的鼻也里面钻,他朝里面探头看去,原来在房屋的四边墙角高处还各燃烧着一束檀香呢,晕暗的煤油灯火之下,最打人眼睛的是供放得整整齐齐的林家的祖宗牌位,很是肃穆庄重,牌位的正前方是一列蒙着布幔的高大的供桌,放着各式的果品,除此之外,就只看见一侧的墙边有一张小饭桌了,饭桌上还放着一副碗筷,可是,没有看到林培生的人。
      罗成功从房顶上滑了下去,这又看到小饭桌的底下还卷放着一床棉被呢,他又拿起那副碗筷闻了一下,里面的剩饭菜没有馊味儿,这说明林培生吃晚饭的时候还在这间屋子里面呀,怎么回事呢?
      一桌子的供果,罗成功也没心思吃一口了,他在屋子里面转了几个圈圈,满屋子就那一排供桌底下可以藏人了,罗成功不甘心的掀开布幔,这一看他心里面就喊了一声“我的乖乖”,却原来供桌底下的地面被挖开了一个大洞,洞两边就堆着高高的泥土。

亦可 - 2009/8/30 16:38:00
第五章 2


        听,洞里面正有人挖得“啃哧啃哧”的呢,一定是林培生了,想必他一门心思都在挖这个地洞上面,连罗成功进来了他也没有听出来。罗成功弯下腰去,他这就很是动了感情的看着这个兄弟了,狭窄的地洞里面,林培生模糊的背影起起伏伏,偶尔就从他裤裆中间扒一捧泥土到身子后面。罗成功的喉咙骨节上下滚动了几次,到底没有能够喊出声音来,只好拿一块土块砸林培生的屁股,砸一次他林培生摸一次,连续几次之后林培生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头了,这才慢慢的倒退着出来。
        林培生出来的时候手里面还抓牢着一块瓷片,十根手指都磨得鲜血淋漓了,他的人显得憔悴不堪,罗成功将他的脸扳正了对着自己看,他林培生手上的瓷片不自觉的放开了,然后林培生一把抱住了罗成功就剧烈的抖动着肩头。堪堪等到林培生要放声大哭起来的时候,罗成功适时的将他的脸压下去埋进了自己的胸口,这个举动立即让林培生也冷静了一些,他用牙齿咬住了罗成功胸口的衣服,越发的抱得他紧了。


        他们在屋子里面并没有交谈一句,等到林培生的情绪平静了,罗成功顺着屋顶垂下来的绳子爬上去,再又拉了林培生到屋顶上面,他扶着林培生小心的走到屋顶的边上,用绳子系在他的腰间将他往下放,下面,白飞和林培武早早的就举高了双手等着了。
        顾不上休息,林培生急忙的就带着他们走向扣押刘春桃的地方了,有了罗成功,有了白飞,他现在恨不得跟个球似的马上滚到刘春桃身边去,他一边紧步的走一边拉住罗成功的衣袖,小声问道,我听送饭的阿公说春桃现在被关在我大伯的正屋里面,日夜看管,是我大伯和傻子哥哥轮流拿一面锣守在那里,我们有办法吧?
        你放心,罗成功肯定的回答了他,他不想再让林培生多担忧一秒,他又从背包里面取了绳子出来,挽好,两头各打一个活绳套,接着罗成功将背包递给了林培武,他交待他们说,等一下就我和白飞先靠上去,你们离远一点,不要惊动了他们。罗成功这样说了,林培生虽然想早些见着刘春桃想得喉咙发干,也只能够是服从的连连点头,他还拍了一下自己堂弟的肩膀说,要听你成功哥哥的安排啊,林培武也嗯出来一声当作是应承了。

        走近了一些才知道,林培生他们大伯家的房子原来是单门独户的,就三间房子孤零零的矗在一块空地上,屋子前后不远处的树上各高挂着一盏灯笼照明,隐约的可以看见都有人正在走动。林培武说,一定是太爷爷晓得我去找人帮忙了,你看现在有两个人一起看屋呢。罗成功示意他们兄弟俩个不要再往前走了,他和白飞慢慢靠上去,藏在了一片草丛后面。
        傻子的精神好得很,这都半夜了,他还在离得窗户不远处朝里面探头探脑,然后嘿嘿嘿的傻笑,拍着巴掌说,好看,好看。屋子里面,那刘春桃根本就没有睡下去,她披头散发的坐在灯下,神情萎顿,想必她好多天没有合眼睛了,也想必她是骂累了,她突然就拿起来碗里的一个土豆朝窗户外面的傻子砸过去,吓得那傻子倒退了好几步,土豆正好砸在了他腰间挂着的铜锣上面,“咣当”的一声并不是很响,却就吓得罗成功和白飞两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可别再招来人了呀!
        傻子的父亲也就是林培生的大伯急忙从屋后面转了过来,他问他的儿子,怎么回事情?傻子还在那里被吓得直拍自己的胸口,他用手朝窗户里面指,傻子说,她打我,她不是好人,我不要她了。他老子这就喝斥了他,你就不能够老实一点呀,半夜了还不肯安静,那个是你太爷爷帮你找的媳妇,我们林家还等着你传宗接代呢。傻子又开始蹦蹦跳跳了,他说,抱娃娃罗,抱娃娃罗。不单止是看得他的父亲直皱眉头,草丛里面隐藏着的两个人也都摇头苦笑了起来。

        罗成功咬在白飞的耳朵边上说,这个傻子应该好对付一些,等一下他们两个分开了看不见了,我们先把那个老猎人绑住了再来对付他。没多久,林培生的大伯果然就转到屋后面去了,罗成功和白飞像豹子似的敏捷的在草丛后面移动着靠近他,一直到离得林培生的大伯只有十来米远的时候,罗成功突然扬手抛出去了手中拿着的绳套,绳套一大一小,大的将他的双手和身体捆在了一起不让他敲锣,小绳套正好卡住了他的嘴巴不让他喊叫,然后他用力朝后面一拉,拉得那个老猎人腾空而起再重重的落在了他们的面前,白飞也不含糊,赶紧跳将出来单腿将他摁住,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嘴巴,另一只手马上就摘了他挂在腰间的铜锣下来,然后这才将他又翻了一个身面朝泥土,和罗成功一起把他捆得结结实实。
        原来他们是计划之后就对付傻子的,这会儿捆了他的父亲,罗成功和白飞又犹疑了起来,他们谁也不愿意动手,他们不想对一个傻子怎么样,以强凌弱,这不合乎他们心中的道义。那么就只能够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救出来刘春桃了,可是万一刘春桃在最初见到他们的时候喊叫了起来就麻烦了呀,怎么办呢?罗成功左想右想之后计上心来,他一件件的脱去身上的衣服,最后就脱出来了自己贴身的白衬衫,他对白飞说,写字吧。白飞问,哪来的笔?罗成功反问他,怕痛?白飞便笑了,他朝罗成功竖大拇指表扬他会动脑壳,然后白飞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头在白衬衫上面写出三个大字:不说话。

        屋后面的窗户那里,刘春桃忽然看见了一件写着字的衬衫出现,血红色的三个字不停的晃动着,没看到人。她惊讶的扭头咬了一口自己的肩膀,确信了自己不是在做梦,两行的眼泪就滚滚流出来了。刘春桃走近窗边,她拉开那件衬衫,是白飞,是白飞笑嘻嘻的脸正对着她挤眉弄眼。白飞将一根手指竖在嘴唇中间,示意她不要出声,刘春桃表示明白了的连连点头,然后白飞小声的说了,你忍耐一下,我送罗成功进到屋里面去。罗成功的一张笑脸又出现在窗前了,他的出现虽然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还是让刘春桃再次咬了一次自己的手指头。
        这个时候,白飞的一张脸突然变了形,他的脸变得通红,他痛苦的张大着嘴巴然后又自己用力捂住,他用另一只手指往自己的脚底下并低头向罗成功示意,罗成功急忙弯下了腰查看,这一看不得了,原来他白飞的脚踩上了捕兽器,而且是专门用来夹大型动物的那种,两块钢片带着比狗牙还要尖利的齿硬生生的刺进了白飞的左腿,他这只腿已经是血流如注了。罗成功这下子真是着急了,一连用了三次劲道才将捕兽器夹子扳开。

        窗户里面,刘春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看到白飞痛苦的表情,就用一双手紧紧的抓住了他捂住嘴巴的手,白飞小声的告诉她,我踩到野兽夹子了,刘春桃急得眼雨水跟开了闸泄出来的洪水似的,倒还是白飞又镇定的安慰着她,不要喊,会引来人的。
        罗成功又急忙的用衬衫包扎着白飞的脚,他站起身来也叮嘱了刘春桃一句,忍耐一下。他的旁边,白飞已经抽出来了被刘春桃握住的手,又双手抱圆放在自己的腰胯间,白飞说,上吧。罗成功问他,行么?白飞牙齿咬得紧紧的,鼻子里面哼一声,行,你上去。罗成功就用脚尖在他的双手上面轻点,白飞再用力往上一送他,罗成功就跃到了屋檐上面。
        小心的揭开屋顶上面的松树皮,罗成功放了一条绳子下去,刘春桃将它系在腰上了罗成功再拉扯几把,就将她刘春桃提了出来,白飞从外面接住她的时候,他脸上的汗珠子流得已经比黄豆粒还要大了去。罗成功再要扶他往后面撤退,他就摇手,白飞说,你背刘春桃走,我没得问题。罗成功也不等刘春桃反应,一下子将她扛在了肩上。三个人这就慢慢的退回去了。

        屋子前面,傻子还在自家屋前的空地上面蹦跳,他的嘴里面总是吐出来相同的句子,他这次是在说,我要娶媳妇罗,我要娶媳妇罗......
        难怪林家的老太爷虽然知道了外面可能会来人搭救刘春桃却也并不让她转移地方,原来他除了安排放哨,还有在窗户底下放捕兽器这样一个狠招。可是这次,这个山里的老人碰到了一个比他更狠的角儿,白飞虽然中了招,硬是没有喊叫出来一声。一切的解救行动都进行得无声无息,任是山寨再如何的闭塞喊一句就能够火把烧天布下罗网,人就这样给救走了。

        退到了林子里面,刘春桃就开始撕打起来林培生了,那林培生一脸又是羞愧又是激动的表情,满面泪水,他不躲闪,还有意挺直着自己瘦弱的身板,后来刘春桃又抱住了他放声大哭,又小心的捧起他挖地洞受了伤的双手贴上自己的面颊,这才让林培生有了一些痛疼的感觉,他的眉毛挑动了几次。其他的三个人离着他们一段距离让他们倾述衷肠,林培武打亮了手电筒照着白飞受伤的腿,也是哭得跟个花脸猫一样,罗成功解开了白飞腿上的衬衫查看他的伤情,牙巴骨就咬得紧梆梆的,他拿斧头砍了两根树枝下来,罗成功说,骨头碎了,我先用树枝帮你绑正齐你的腿。
        白飞虽然是痛得满头大汗,他倒还开起了罗成功的玩笑,他说,正好,我下山硬是没得力气了,你背我。罗成功哪里还有心情和他玩笑呢,他直接走到白飞身前蹲了下去,他说,上来,等天亮了我再找草药帮你先处理一下,你这条腿一定要赶紧到医院去治。白飞这又不要他背了,他说,你去背刘春桃吧,我们是要赶紧下山才好。罗成功可不听他废话,双手往身后面一抄就将白飞背了起来,罗成功说,你莫不是想等到你的贾云霞将来背你吧,这个样子了你还要逞能?白飞嘴巴里面嘟嚷了两声,就没让人听清楚说什么了。

        那边,林培生看到三个人动身走了,也想着将刘春桃背了起来,被她推了一把差点一个趄趔栽倒,她刘春桃也是一个要强的祖宗,嘴巴还不留情面得很,她说,你这个样子还想背起我,我背你就差不多。她说完还作势要背起来林培生,吓得他连连的摆手,两个人就一路搀扶着赶上了罗成功他们。好在还有一个林培武在,他不时的在旁边搭一把手,这下山的路途虽然辛苦,总算被他们熬到了公路边上。
        这之后,林培武就没有跟到他们回去了,他说,我大不了回去跪一个月的祠堂吧。这是让坐上了客车的四个人后来深为后悔的一个事情,在许多年过去之后,当他们在深圳看到林培武时,他已经拄着一副拐仗了。
管他 - 2009/9/2 22:26:00
不敢麻烦你了,俺自己贴一截))!
管他 - 2009/9/2 22:27:00
沙河镇那边,当天就有人给河马送去白飞出门了的消息,河马喜出望外,他大方的甩给了送信人一包好烟,然后立即又坐车赶到了乡政府拆迁办,河马是这样说的,他说,那个贾老倌子就是仗着白飞他打架不要命才敢和你们拆迁办对着干,现在白飞出门了,你们一定要趁这个机会拆了他的房子,这几天的贾老倌是牛皮不起来了的。

说是牛皮不起来,可是贾云霞的爸爸也不服软,要拆他家的房子可以,连他的命一起拿去吧。拆迁队过去了二三十个人,一台铲车,硬是没有能够将他贾老倌拿下来,铲车才开近他的屋边上,他就爬到铲车的车斗里面去了,贾云霞的爸爸手里面拿着一瓶开了盖的敌敌畏,任谁也靠近他不得,搞得直到天黑了,拆迁队连铲车也没能够开回去,更不用说拆他贾老倌的房子了。



当天晚上,在沙河镇的酒馆里面,乡长一边喝着酒一边儿狠狠的克了河马一顿,说一些他这个治安主任让乡政府丢脸了的话,重话说完了,乡长又用话抚摸他手底下的这个新兵蛋子,乡长说,河马啊,这个拆迁地点在你的管辖范围里面,你要是没有办法了,我们这个拆迁工作就没不好开展下去罗,我们乡政府对你的工作是全面支持的,具体到拆房子的事情不要你负责,你负责的是清除我们拆迁队工作的障碍,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你只要把屋里面的人给我弄出来了,我都会给你请功。

请功不请功的另说,要拆了贾老倌的房子于河马来讲就是一定的,他这个治字主任不能够栽面子在这件事情上,更何况这里面还有着他与白飞之间的恩怨争斗呢。喝得酒醉阳刚的河马被乡长当作小孩子似的打了一巴掌又摸一巴掌,心里面五味杂陈,送走了乡长之后他在走回家的路上是越想越觉得窝心哪,索性立在路边上撒了一泡尿,又折转身到镇上去了。



河马身边的一班人还在镇子上玩闹,这就被他一个个拉到了酒馆里面坐着,河马说,都给老子想办法,想不出来办法来今天晚上一个个就在这里坐一夜。这一众的年青人虽然都是胆大妄为得很,却有很多是讲意气的人,就有人说了,怎么办?都是在一个地方住着的,打又不能够轻易的打他,再说打一个老家伙也没得丁点意思嘛,还要被别人当作笑话讲去了。这道理他河马哪里不知道呢,他烦燥的原因也就在这里了,那说话的人虽然讲出来的是几句实在言语,河马还是听不进耳朵里面去,河马骂他,就你个狗/日的会讲道理呀?我而今要的是办法,你就硬是跟老子废话一箩筐。河马气恼的掏了一只烟出来顾自点上,“啦”的一声将烟盒子拍在桌面上了,又说,哪个能够帮我把贾老倌子从他的屋里面弄出来,我马上买两条好烟送到他的手上。

旁边,吴六儿就在起哄架秧子了,吴六儿喜欢讲一些无意义的话,他说,河马你也不要这么烦燥,依我看你就根本不用买烟给别个人,你用一个烟把把点火烧掉贾老倌的屋就万事大吉了,连拆迁队的工作你都给他们干掉,水火无情,他贾老倌再牛皮的脾气也要烧得他一干二净。任谁都听得出来这吴六儿又在那里发皇腔,河马端起桌上的茶水就朝他吴六儿的身上泼去,吴六儿是一个偷儿嘛动作灵活他赶紧的避让掉那碗茶水,又说,寒冬腊月的,你河马想冻死我啊?

河马一拍桌子站直了身形,对,就是要冻死他!老子拿几桶水泼到贾老倌的身上,就不信冻不病他一个老倌子,等他病到医院里面去了,拆他的屋还不是个把钟头的事情。河马阴笑了起来,他说,这个狗日的老东西,我要对他不住了。



不放火,也不打人,就是朝别人身上泼一桶冷水,这样的事情河马点起将来就轻松多了,他河马身边从来就不缺少做缺德事情的角色,这还跟猫馋腥似的勾起了他们的冲动,就在当天晚上三四点钟,贾云霞的爸爸正在床上梦周公,河马他们悄悄弄开了他房间的窗户,几个人各提一桶冷水一齐泼了进去,冻得那老爷子光脚开门出来追着他们骂了好几里地。

大冬天的,床上淋成了水塘一样,老爷子身上也没有一根干纱,又加上他在白天折腾了一整天晚上再接着跑了好长的一段路程,还没到天亮的时分,贾云霞的爸爸果然病倒了,一半是因为伤了肝气,一半是因为寒冷的缘故。



第二天一大清早,路面上的露水都还没有干透,河马就将自己做下的好事跑往乡长的家里面汇报了,他说,拆迁队这两天就不要过去了吧,麻痹一下他们,让他们不要防备得太紧了,等两天那个老家伙病到医院里面去了,我再来通知你们啊。河马喜气洋洋的,他继续邀功,他说,拆了他贾老倌的屋,打开了这个拆迁工作的口子,镇上其它的屋子拆起来就根本不是问题了,我硬是想破了脑壳才完成这个任务的哪。

乡长当时正在屋门口涮牙,满嘴巴都是牙膏泡泡,不过也并不妨碍他表扬河马,乡长说,你硬是有一点歪才呢,你这几桶冷水泼得好,简直是举重若轻,即没有伤到人,又把事情办成了,三十六讲里面有一计叫做引蛇出洞,你是泼水把那个老倌子赶出来,不错!然后乡长还亲自动手给河马泡了一杯热茶,乡长再说,有你这样的人才在沙河镇,就去掉我心里面最大的一块心病了,你好好干,我们乡政府一定全力支持你的工作。



贾老倌病来如山倒,贾云霞哭得稀里哗啦的,白飞的爸爸妈妈一边儿咒骂着缺了大德的河马,一边尽力尽力的照顾于这个倔强的老人,可是在遭遇了一场大寒之后,老人家的身子骨到底抵不上后生们一般的硬朗,再加上由于他心中愤恨,才过了一天的时间,他渐渐的神志都不清醒了。

保人比保房子重要,白妈妈这样与贾云霞说道,贾云霞一直就是一个孝顺的好姑娘,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替自己的父亲做下了主,她将一把大锁挂在了自己家的大门上,就和一众人等抬着她的父亲奔县城的人民医院去了。



这一副担架才抬进去医院的大门口,白妈妈的眼睛忽然就扫到了一个人身上,她说,那个人不是罗成功啊,白爸爸仔细一看,急忙就喊停了拿着厚厚一叠钱正往里面走的罗成功,白爸爸说,成功,你怎么在这里呀,快点过来帮忙,你贾伯伯病得历害了。他这一声喊,立即又引来了坐在医院大堂里面的另外三个人,白飞跛着脚一拐一拐的走在最前面,他走近了也不先喊一声爸爸妈妈,一把就抓住了贾云霞问话,怎么回事?我们才出去几天时间呢,你爸爸身体一向好得很啦。贾云霞悲喜交集的看着她的心上人,这就似乎有了主心骨一样,抱住他哇哇声的大哭了起来,一双拳头跟敲鼓一样的在他的背后面擂。

旁边,刘春桃也抱住了白妈妈委屈地哭得一塌糊涂,那白妈妈同时又看到了自己儿子的一只脚似乎伤得不轻,她却不能够撇下刘春桃,只好一边轻轻的拍打着她,一边朝自己的男人着急上了,白妈妈说,你快点看一下白飞的腿是怎么了,哎唷,这真是作孽哟!



你也哭他也哭,搞得他们身边围上来了许多看热闹的人,罗成功于是提高了声音说道,先不要哭了好不好,把人抬进去看病呀,我看贾云霞她爸爸硬是病得蛮严重的,不要耽误时间了。这一声喊,才将各人的心神收了回来,于是一齐往医院里面走去,林培生也挤在担架旁边想帮手抬一下,不过人手太多他就没有挤进去,他于是又走到罗成功身边问他,成功,你看有什么事情要我做的?罗成功就拿了一些钱出来给到他手上,他说,干脆你去买一些吃的东西回来吧,我估计这些人路上肯定是走饿肚子了的。林培生出来的时候身无分文,他也就毫不外道的拿起钱转出去了。

没多久,刚刚被罗成功从她那里拿了钱的唐向阳也赶到医院来了,唐向阳是叫了她男人一起过来的,于她看来,她的儿子肯向她要钱,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情,她并不清楚罗成功要钱是给谁治病,但是这却是一个继续和自己儿子缓和关系的好机会,他们两口子自然不会错过。也因为有了他们在医院里面的联系,贾云霞的爸爸很快就办好了住院手续,还给安排进了一间单独的病房,然后他们又很快找来了医院里面最有名的医生直接到病房里面问诊了,一检查,是急性肺炎。



白飞受伤的腿也很快拍了X光片,在等待结果的那一段时间里,白爸爸和白妈妈坐在他的病床边上长吁短叹,刘春桃和林培生在旁边一直给这两位老人陪着小心,说些都是因为他们的缘故才连累了白飞的话,林培生说,我都不知道将来怎么报答白飞了,白飞听两边的言语都觉得烦燥,他说,培生你尽讲一些屁话,我要你们报答一个鬼啊,还报答,不就是伤了一条腿嘛,它又不是治不好。刘春桃虽然被关押了很有一些时日,她的脑筋还是转得快得很,她知道维护自己的男人,她说,死白飞,你讲话才叫做放屁呢,培生跟你讲心里话,你还要笑话他,我们欠你的人情就是欠你的人情,哪里轮得上你讲不还就不还了。

白飞一叠声的说,好好好,你们还,你们将来生了儿子,我就要做他的干爸爸,我要俺干儿子还我一世,哈哈,让你们吃大亏。刘春桃也毫不客气的继续和你打嘴巴架,那我们说定了啊,你这个干爸爸是赖不掉了的,到时候他拉屎尿在裤子里面了,你要帮他擦屁股的哟,我替林培生多谢你这个勤快人了。她这话一说出来,屋子里面的气氛就轻松许多了,白妈妈擦去眼角的眼泪水,还“扑哧”笑了一声,她说,春桃你个鬼丫头受了这么多天的苦,还是一个不肯服软的性格,依我看,吃亏多的肯定是林培生了,你将来结了婚,可不能够这么霸蛮呀。

刘春桃这就亲昵的搂住了白妈妈的脖子,刘春桃说,这个您老人家放一百个心,我自己的男人哪里舍得让他吃亏呢,我心痛他还来不及吧。白飞看得连连的摆脑壳,哎呀哎呀,没看到过你这样不要脸的女人,还自己男人自己男人,你结婚了没有呀?讲起来就一声声的顺溜得很了。刘春桃缩在白妈妈怀里面反呸他,你管我呀,我们两个人回去了就办酒席,你到时候只管吃你的梅菜扣肉,看塞得住你的嘴巴不。



白飞也不继续和她斗嘴了,他开始往外轰他家的两个老人,他说,贾爸爸现在也不晓得是怎么样了?我这里不要人照看的啦,要不你们两老过那边去?贾云霞恐怕是一个人忙不过来呢。刘春桃本来想说一句“你就是想换她贾云霞过来说几句话”,不过这次她就忍住了没有说出来。

也的确,贾云霞即在那边担心着自己的父亲,又惦记着白飞的伤情,一直眼泪就没有停止的流,她是弱小可怜的模样,倒让陪在病床那里的唐向阳陪着她还流了一回眼泪,这对唐向阳来说可真是难得,她在商场里面打拼了很有些年头,她的感情是能够藏得很深了的。唐向阳后来悄悄的将自己的男人罗二回拉在了一边,问他,也不知道这个小丫头有了人家没有哦。这就是说她还对贾云霞动起了心思,她说,这么文静的一个姑娘,看起来又是知书识礼的样子,有她管住我们家成功的话,我就阿弥陀佛作长揖了。罗二回立即就小声喝住她,你快别说了,这姑娘是有主的人,就是那个伤了腿的白飞哪,你们女人家硬是差一点眼力。唐向阳当下好生失望,她说,就你们男人眼珠子灵活了,我们家成功要是眼力好的话,怎么不去和别个人竞争一下哦,他也是立起来比门神还要高一截的人了,成个家,安稳下来,也免得我们在这里一天天的替他担心。

说到罗成功,唐向阳突然发现自己的儿子又不见了踪影,她拉着罗二回在医院里面到处的找了一圈,最后又来到了白飞的病房,刚好就看见罗成功和一个医生一起过来了,原来他在等到白飞的X光片子呢。



罗成功的神情相当沮丧,他走到白飞的床边搬起他的脚来又看了,然后他就皱起着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憋了好一阵他终于说了,罗成功说,都怪我。这一句话没头没脑的,听得让人迷糊,白飞却是心底下明白得很,他咧着嘴巴角儿强笑,笑得比哭还难看,白飞说,我的腿是断了吧,我早就晓得了,狗/日的铁夹子弹到我腿上的时候跟火车撞到一样的历害,又还有那么长的铁牙齿,不断才怪呢。结果出来了,白飞反而心里面轻松了起来,他吁出一口长气,接着说道,我的腿关你罗成功屁的事情呢,我就是当时太逞能太大意了,我当时一家伙把那个傻子放翻了绑起来,再慢慢的给刘春桃开门就不会出这个事情,或者我当时多看一眼脚底下,也不会大意失荆州。

我们说了要小心要小心的,你都和刘春桃说上话了,我也不晓得帮你看住一点,我硬是没有配合好你,你这只腿杆要不是我出主意写几个字让你拿到窗户边上去,你白飞而今就不会躺在床上了,罗成功还是在低着脑壳嗡嗡声的说话,他说,你这条腿亏得硬是不值得。白飞可不是他这样想的,怎么不值得,这不是把刘春桃从山里面捞出来了呢,就是拿我两条腿换她刘春桃一个大活人,我也还是赚了。罗成功心情就是好不起来,他一肚子的火气无从发泄,他说,你英雄,你好人,你就没有想一下你自己往后的日子啦,你还要为霞云霞考虑不?



说到了贾云霞,白飞立马就不再和罗成功争执了,他掉过头去和立在一边的医生问话,不就是骨头断了嘛,接起来应该就可以了吧?我这条腿现在还可以走路哟。罗成功又是难过又是好笑,他说,白飞,我都要佩服你一下了,你走得了路只能够说明你是一个蛮人忍得住痛,我说你比关云长还历害行了吧,你在这里满不在乎的,我就硬是心里面不是滋味得很。

那医生一来原是唐向阳给他打了招呼的,二者罗成功还在做铁脑壳的时候在县城里面名气就大得很,医生也认得到他,所以医生一直就很耐心的听他们说话,这时候既然白飞问起了他,医生这才斟酌着答话了,医生说,你这条腿要动大手术,得把里面的碎骨头处理好,还要打几根钢钉进去,将来走路是没有大影响,不过不能够走远路,也不能够蹦跳,变天的话你的腿骨头就会痛。白飞听了立即嘲笑起罗成功来,他说,我硬是看不得你这个死样子,好像我从今往后就要拄一根拐棍了一样的,你听到医生说了吧,没得事!我一样背得起来俺媳妇儿进门。



白飞然后又叮嘱起来罗成功了,他说,你不要跟贾云霞讲啊,免得她担心。罗成功却和他想得完全不同,人家贾云霞一心一意的对你好,你这么大的事情她总应该有一个知情权吧,你往后就算不用拄拐棍也算得上是一个假跛子了,你不对她讲真话,让外人说你对她隐瞒哦,她贾云霞是肯定不会在乎你的腿伤成了什么样子,你讲给她听,那是对她的尊重。白飞往脑壳上面一阵乱抓,他说,我们贾云霞才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罗成功也懒得和他多废话了,他直接一句话就回了白飞,这个叫做人情世故,是做人的道理。

唐向阳和罗二回两个人一直坐在旁边没有出声,突然听见自己的儿子说出来如此的一番话,脸上均是有着了异样的表情,这异样一半是因为惭愧,惭愧着他罗成功做乞丐的日子里他们两口子的疏于照顾,还一半就是因为心安了,儿子比他们想像中的还要棒,这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白飞和罗成功两个人争论完了,医生就又插进去吩咐了几句白飞应该注意的事项,然后退了回去。没多久,转过去看望贾爸爸的刘春桃和林培生又折回来了,他们说,贾云霞的爸爸清醒了呢。



一众人这就都起身要过去了,白飞也翻身下床,罗二回是年长的人,他就要将白飞按回到床上去,罗二回说,你的腿也要紧呢,这个时候最好不要走动了。任谁也阻止不了白飞要过去的性子吧,只是白飞又有些碍于一个长辈的面子,于是憋得一脸通红,他将求助的眼光朝了罗成功看过去了,罗成功晓得今天不让他过去那是痴心妄想,就对他的父亲说了,爸,他白飞不过去看一下,肯定就跟有浑身的蚂蚊在爬一样的,反正也隔得不远,你就不要拦住他。他一声“爸”叫出口,差点让罗二回热泪盈眶,脑壳里面就跟有成百上千个罗成功在打转似的,他小时候的虎头虎脑,他做乞丐时候的野马张飞,他蹬三轮车时不管不顾的样子,像放电影一样不停的在罗二回的脑海里面切换,唐向阳自然明了他的男人的激动,就悄悄的掐他的大腿让他安定一些心神,一边儿自己的脸上还笑出来一朵花了。



贾爸爸的人清醒了,他身子是躺在了病床上面,一颗心就满满的惦记着自己的房子,虽然说他刚刚吊完了一瓶药水,说话的声音还是虚弱得很,他说,马胖子一世人规规矩矩,他的儿子就硬是没有随到他,净做一些狗都不闻的臭事。贾爸爸嘴里说的马胖子也就是以前的治安主任老马而今的治安主任河马的父亲,白飞一听到贾爸爸提起河马来就火冒三丈,白飞说,这个河马啊,硬是还打得他少了,做出来的事情越来越无聊。

贾爸爸一直不喜欢白飞打架惹事,这时候也还是要压制住他,贾爸爸说,白飞,我不许你跟他一样的啊,你和那样的人打架,打赢了也不算光彩的事情,碰到狗屎了就要绕开了它走,你就算把它踩扁了,也还是会臭到自己的脚。他贾爸爸这样子说了,这才注意到白飞的一只腿出来了情况,于是再问他,白飞,你的腿不要紧吧?白飞见是自己未来的老丈人问了起来,回答的时候于是老实得很了,他说,这只腿被野兽夹子夹到了一下,骨头断了,医生讲的要钉几个钢钉进去,治好了走路就不会有问题。贾云霞在旁边听到了,心里面替他痛得不行,同样难过的还有刘春桃,她们俩个好姐妹这就抱头一起哭得眼泪滂沱。

事情已经出了,贾爸爸也知道白飞是因为去救刘春桃而伤到的腿杆,再说埋怨他白飞不小心保重的话就失去了意义,贾爸爸倒是反转过来安慰起白飞了,他说,你这是做正经事情弄伤的,也怪不得你,还是赶紧治好它要紧。然后贾爸爸就抬起身来拍拍自己的床边,他说,白飞,你坐到。



虽然说不能够埋怨白飞,可是贾爸爸心里面就是愁云密布,他自己住进了医院,而今白飞又受伤了腿杆,没有人看管了,他的房子就等于是一块肥肉上了拆迁队的案板,随便拆迁队怎么处置呢。贾爸爸又沉默了起来,鼻子里面却又是喘出来很粗重的呼吸。白飞知道这老爷子在担心什么,他又知道自己若是说回去看管房屋的话,众人是都不会答应他的,于是白飞就拉了一拉罗成功的衣服,白飞说,成功.....他没有说完这个句子,只是用嘴巴呶向了病床上面的贾爸爸朝罗成功示意,罗成功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也凑到病床边上朝贾爸爸说话,罗成功说,您老人家不要着急,我现在就坐车回去帮您看屋,可以吧?

贾爸爸这次的脸色变化得像是看见了彩虹,马上就阴转晴了,他一双眉毛都笑弯了起来,嘴巴里面就客气得很,他说,你这样子哪里能够行的,让你来管我的这些闲事情,我哪里好意思呢。罗成功自然是一副恭敬的表情,他回答着说,我们年轻人嘛,有些份内事情当做还是要做的,您呢就当作我是替白飞给你敬上一份孝心了吧。然后,罗成功就笑眯眯的朝门外走去了,贾云霞的爸爸也不再说客气话语,只是衷心的向屋内的人赞扬着他了,他说,这个伢儿将来一定是能够成大事业的人,忠勇双全,说话又和气,还特别有礼貌。



随着罗成功走出医院的,还有罗二回和唐向阳两口子,这两个人知道罗成功是去办正经事情的,虽然这并不是一个什么好差事,可以他们又明白这万万劝阻不了他罗成功的呀,于是只说一些到那里了要小心保重的话,连叮嘱他不要和拆迁队打架的言语也说不出口。这一路上行走的气氛就有些怪异,自然,这并不是唐向阳渴望的效果,所以她最后转变了话题,唐向阳对自己的儿子说,成功啊,我们现在在河洲里面圈的鱼场大得很了呢,我又找到了一个赚钱的门路,就是在那里面随便别个人怎么钓鱼,然后过他们的秤,一斤鱼我收人家三块钱,县城里面每天都过去好多的人钓鱼呀,生意好得不得了。罗成功对生意经一点兴趣都没有,脸上就是一副冷淡的表情。唐向阳这就又开始讨好他了,她说,你也可以带你的朋友到渔场去钓鱼玩哪,反正是自己屋里的,又不花钱,钓起鱼来了你们就在老屋里面煮饭吃,老屋里面我现在买了冰箱,冰箱里面有水果,有饮料,有火腿肠,你们都可以随便拿出来吃。唐向阳越说越替罗成功高兴了起来,一张脸笑得跟过年时节给别人发红包似的灿烂,她继续补充着说道,钓鱼杆是放在你妹妹屋里面的,四五百块钱一根根的钓鱼杆哦,你们拿它钓鱼的话,感觉都不同。另外,你也可以帮我顺便照看一下嘛,我而今就是忙不过来呢。



罗成功心想,我要吃鱼还用得着钓鱼杆么?一个猛子扎到水里面去,分分钟的事情就可以煮一大锅了。他想得硬是和他妈妈的想法有些不同,他问她,都是哪些人去钓你的鱼啊,我看就净是一些当官的人才得闲吧,你莫不要哪天收钱收得别个人不高兴了,到时候给你一双小鞋穿。唐向阳说,哪能呢?我们这是互惠互利的事情,要说的话,这还更加让我和他们搞好关系了呢。这时候马路上有一辆三轮车经过了,罗成功拦住了它,他坐上去了仍然不忘记嘲笑他的母亲,你赚这些人的钱,你当他们都是老实人了呀,这个世道早就变化了,你周围看一下,哪个当官的人不都是只捞进去不掏腰包的,你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还是不会看得形势。

也不管自己的母亲如何反应,罗成功就催促着三轮车往前走了。剩下两口子在后面看着他,暗地的心神不宁。唐向阳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儿子讲得有道理,脑壳也就越来越低,突然她又抬起头来下了决心,她说,我明年就不养鱼了,我不赚这个钱,我就全部在渔场里面养王八,而今广州那边的王八听说都卖到一百多了呢。

不能够不说,她唐向阳的确脑壳转得快。可是,这个决定让她最后后悔不迭了,这是后话。



罗成功再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在沙河镇一直忙乎着。在贾云霞他们一家人赶往医院去的路途中,拆迁队跟神兵天降似的,又如狼似虎,呼啦啦出来几十个人很快就对贾云霞的房子动了手,他们将房子里面的东西胡乱搬了一些大件出来,然后拆迁队的铲车只是轰了几声油门,这个拆迁任务中的桥头堡就被它摧毁了,唬得它身后面的几户房主急吼吼的将自己家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全部搬了出来,还生怕慢了手脚。

这就是说,罗成功连拆迁队的人毛也没有见着,他在那一天的下午一直在帮贾家归拢被拆迁队糟蹋了的东西。河马和他的一班人暗暗的瞧着他,这一个个心里面满满的全是惊奇,他们都想像不到这个早前的乞丐头领做起琐碎事情来竟然是相当的认真,他们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丁点的不耐烦,就只是一副沉默的模样。
亦可 - 2009/9/2 22:34:00


引用:
原帖由 管他 于 2009-9-2 22:26:00 发表
不敢麻烦你了,俺自己贴一截))!


你没有我贴的认真啊:coffee:
管他 - 2009/9/2 22:39:00
怪了哉,俺弄不好你这边的排版..

这几节,进山处很费了些笔,说“没有知识也不行”的话题,再就是细化两个男主角的性格,粗略比喻的话就是这两个人“将帅”之别吧,想着是为他们进城以后“谁主事”铺垫出来。我是认为,小说的人物性格也是要慢慢发展和变化的,他们两个人写到现在,还远没有成长到“认识自身”这个层面。

乡村部分,一两万字就差不多要写完了,再然后,就是进城,之后再是城乡之间的对抗,简约而言就是一个“保卫深柳洲”的构架,从深柳洲走出去,故事自然也会在深柳洲收笔,这中间,对知识和资本的利憋认识,对坚持什么的判断,对亲情、对自然的回归,是我落笔的重点。
管他 - 2009/9/2 22:44:00
您老将就一点成不?你都不和俺一起写字了,我郁闷坏

俺够可怜的了,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这就又写了三年时间。
亦可 - 2009/9/2 23:12:00


引用:
原帖由 管他 于 2009-9-2 22:44:00 发表
您老将就一点成不?你都不和俺一起写字了,我郁闷坏

俺够可怜的了,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这就又写了三年时间。



这话太文艺了
俺孤孤单单的,这就又写了三年时间。HU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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