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老鸦蒜   
                                          静月清风/文

      仍是翻莳花书，觉得有意思。同种花，别名悬殊让人大跌眼镜。怎么说——譬如，打小的玩伴王福贵，绰号叫王二猢狲的，几十年不见，某日碰见递上烫金名片，居然摇身变成王董、王教授，还加个艺术总监、客座教授。那种感觉，真叫晕了又晕。

      花也这样。鸢尾的别名是铁扁担；茑萝的俗名叫五角星；喇叭花是朝颜，葫芦花是夕颜……铁扁担与鸢尾简直是悍妇与仕女的水火不容；茑萝与五角星是刑岫烟与阿庆嫂的阶级敌人；朝颜夕颜是惺惜相怜的佳人命薄，喇叭花与葫芦花是长舌妇和煮饭婆的孪生姊妹……

      最使人惊诧的是彼岸花。别名蟑螂花、老鸦蒜、平地一声雷。好个平地一声雷，确实被雷倒。那让错过爱情的人幽怨遥夜相思决堤惆怅一世的内心的小花园，门口原本镌着彼岸花的字的，有日换成了蟑螂花，所有美丽的哀愁生生被掠杀。灼灼开放在三途河岸边的曼殊莎华，当灵魂抵达忘川，那凌厉如血的红，告诫此生只得相望相忘的结局时，才痛恨起人的弱小及无能为力。痛恨之余，去打听那血红铺地惹人心碎的花名，竟然是瞠目结舌的老鸦蒜……

      真是不好笑的幽默，使我想起唱《彼岸花》的女子。彼岸没有灯塔/我依然张望着/天黑刷白了头发/紧握着我火把……她在心里对他说：我不害怕，我很爱他。恋爱、结婚、生女。爱情折腾过伤筋动骨的几回，渐渐有平实夫妻清平安乐的迹象。起先不看好的人都开始动摇，纷纷怀疑当时的偏颇。可这当口又有八卦传出，说那男的流连夜店，结交新欢。她为留住他的心，不顾高龄、子宫破裂的危险，戒烟戒娱怀上第三胎。

      希望是惹是生非的人乱嚼口舌，不愿彼岸花被遗弃成搁在厨房窗台上的一朵老鸦蒜。但在婚姻里，彼岸花变身为老鸦蒜的事例并不鲜见。一朵花开成最好看的，莫如彼岸花。在岸的那头低低摇曳，隔着蒹葭与白露，水阔岸远的，如仙子落界，让人搔首踟蹰。然费尽力气，搞点计谋，终于植到自己园子里。时间一久，花有点打蔫，审美也有些疲劳，就搁置一旁，搁成风干的老鸦蒜。

      女人的好造化无非是娶进门的时候是彼岸花，碰点狗头运，耍些小聪明，到老时仍是一朵彼岸花，没被时光被男人埋汰掉。可是，婚姻是粗粝女人的。见到蟑螂，脱下拖鞋去拍死它，要比捂上眼睛尖叫更现实；小孩不听话时，跳到沙发上，用手指头戳着小孩脑袋发一顿火，是很起震慑作用的；在菜市被行贩问候祖宗时，回敬也是“来无不往非君子”迫不得已的事——那朵花不美了，不够优雅了，也是顺应天意，哪有花开百日不凋，除非修成妖精。若是男人少偏颇之心，多体恤之心，那才是好。不然，有些大余地的，又拿得出筹码的，心眼不安分了，那朵花注定要遭受重创。

      她的名字里有“菲”字。“菲”在《诗经》里是萝卜。特意查了字典，“菲”，指花草茂盛，香气浓郁。她的香是冷香，人间稀有。可是，萝卜，菜市里成堆成山，沾着泥巴……又是一场悬殊。手头的《诗经》是王秀梅译注的中华书局版，“菲”出现在《谷风》中：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德音莫违，“及尔同死”。采摘蔓菁与萝卜，难道要叶不要根？根老了，而叶正当碧青。往日誓言请不要抛弃，“到死和你不分离”。是一首弃妇诗。想起她唱过的《红豆》。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如此相似的心思，是宿命？是巧合？是咬紧牙关的坚持。

      黄蓉说：“我穿这样的衣服，谁都会对我讨好，那有什么稀罕？我做小叫化的时候你对我好，那才是真的好。”她的靖哥哥会对她这样说吗？——“你年轻的时候，谁都讨好你；但你老时，我仍对你一个人好。”若真这样，做颗老鸦蒜也是万般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