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悠然突然问我哪里的酒吧最热闹的时候,我正在国际会议中心,听阿贵教授的课。
表情,代表心情,心情影响事情。
教授在讲人要“改头换面”。
我却暗暗想着,还好还好,只是改头换面,不是要脱胎换骨。
改头换面,改换的不过是生活表相,不是生命本质。只不过是让面具戴得更自然些,更贴近生活需要一些。有一天,当我们的周遭充满着整齐而械律的赞美与掌声时,纵然发现如此浮薄,却仍然需要。仅仅,要赖于支撑着过渡生命中某些瞬间的欲振无力与无所依傍。
生存的必须让人无从抗拒面具。
脱胎换骨,却是要透过生命本质的撕裂与消蚀。有的人经历一次撕裂蚀骨,就像一次重生,会变得愈加无可摧毁与坚韧不拔。有的人,却是会神形俱灭。
我告诉悠然,静安寺那里有个“windows”,很热闹,一到晚间,挤都挤不进去。这个信息是旁人告诉我的,他是个酒桶,熟悉纵情场所,是酒色穿肠之人。于我,并无好恶。或许,纵情声色只是他的一个面具。我这样理解他。
陪我去一次好吗?悠然在短信里说。
滴酒不沾的人要去酒吧?着实让我吃惊。他在改头换面?还是欲脱胎换骨?
我答应了陪他去酒吧是在另一个清晨。
我说,多伦路上也有酒吧的,老电影。先去那里看看吧?
他应着,说在那个路口等我。
原来,他故事里的男女主角有一幕戏将会在酒吧发生,所以他要去酒吧看看。真是个认真的人。写作。
写文字的人,都是些有梦的人。在故事里编排情感出路,自己的,或者他人的。会投入自己的热情,还有感情。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写爱情故事,好像爱情离我很远。不再幻想,更没有憧憬了。我更习惯于浅述。我听,我看,我想。沉静而不喧哗,与激烈无缘,与天变地变情不变无缘
多伦路是一条文化街,两边是各种关乎文物收藏之类的店。
曾经我很喜欢那里一家卖紫砂壶的店,店主宜兴人,自己制壶。后来经营不下去,搬走了。
紫砂,是要慢慢了养的。现在的人,太过浮躁与喧嚣,少有这般心情,把壶握在手里的温润已然觉察不来。或许描花与金边的水晶或者陶瓷更适合都市人。
这让我想起骨瓷。一些极剔透脆薄的杯盏,精致华美却不能完全承受生活中无法剔除的粗劣本相。小心翼翼。我过不来那样的日子。我清楚自己是个粗枝大叶的人。
我拍沿街店里的东西。旧式的华生电扇。木漆桶。
仿佛听得到留声机“磁磁”转动的声音。
那条路上,还有一家卖蜜蠟的店。有一段时间,我对店里那串兰精灵的蜜蠟非常着迷。把蜜蠟举到灯光下看的时候,会看到宝兰色的光泽从污蚀的表面隐隐透出来。
店里常是充斥着佛音梵唱,那些珠子听得久了,想必也是要生出几许灵性来了,透在琥珀的肌理里。
蜜蠟,据说是万年前的一滴松脂。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喜欢观望天空。观望这个词,是我从安妮宝贝那里学来的,她用来观望幻觉,我用来观望高空。
抬头,天空高旷,深远,孤独。即便是在人群里,即便我的手被大男人温暖的牵着,却无法更改骨子里的孤独感。
秋天的时候,观望天空,会让人感到无比的忧伤。秋空是遥远的地方,是漫山黄叶。金色的阳光,还在丰盛的果实。我们只是,看不到那些美好的成熟与丰美。
把目光收回来,从高楼,墙壁,会在某些瞬间看见光阴斑驳的样子。也只是一瞬间。
仿佛看见。
悠然总是会在前面伸长了脖子等我的样子。万千思绪胡乱,揉成一团,塞入心底,赶上去。
执意要带悠然去一条路。秦关路。
很特别吗?有什么好看的东西?他问。
什么也没。可是,你不觉得这条路的名称很有意思吗?
秦关路。秦关路。秦时明月汉时关。
秦关路旁的大厦,叫“荣欣”。
我从“秦关路”的路牌下走过,荣欣早落在身后。
多少个秦时明月汉时关啊。走过。浑然不觉。
沿着秦关路往里走。
抬头。横亘在楼宇之间的电线上盘缠着的一枝牵牛。柔韧如丝,盎然开出花来,在风里紫微微的颤抖。
兴许,它是不安的。一如一粒种子在冬天发芽了。
衡山路上有很多酒吧,在晚上的时候整条马路会很充满异国情调。虽然我并不喜欢那里。
在那个画着大幅人像的酒吧门口,有个贴着东方女子执扇海报的电话亭。西方的张扬盛大,东方的委婉含蓄。几步之遥。共存。
想当年十里洋场,即便如此?
马路的对面,我微微发笑.
时光倒流。
我喜欢这个名字。一切被时光抽空剥离,纷纷扰扰只剩下一些重要的线索。
酒吧,是寻找刺激与艳遇的地方。别指望在那里会遇上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在那里,必须学会不给别人增加麻烦。学会处理好自己。这是我从经常去酒吧的朋友那里总结出来的。
悠然抽烟。很凶。双喜,不分时间、地点、场合、人群的喜色的烟。
也,只是几缕烟散,一截烟灰弹落,以及掐灭的烟蒂。
这烟,与喜色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