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搭扣
一()
春风剪剪,铰了燕子尾巴一个缺,想是蛮满意这样的造型吧,它一天照着水面上飞几回,且老在屋檐下面和伙伴们叽叽喳喳。大肥鹅飞不得高处,扯直了脖子冲它们“鹅鹅鹅”,还翅膀一阵乱拍,着恼了大太阳底下正在打盹的阿黄,耸起肩膀嘴巴里“唔”一声,吓得它一路的往油菜地里面跑,惹出来一层层金黄色的波浪,搞得春天热闹极了。
这情形看得天上的风筝一阵好笑,笑到最后它抱住一根椿树尖笑不动了,我在竹蒿子上头绑一把镰刀才将它收回来。自然,我也不忘记同时收回来一碗椿树芽的美味,将它们用滚水烫过,三刀一切,大柴火锅里面爆香,还不用放什么调料,站在灶边上闻着就能够让人一直抽拉口水秧子。
三妹儿扔下她的风筝线团,拈着兰花指说是要帮我试一下咸淡。我问,好吃吧?她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好吃。我说,香吧?她说,香得不得了。我说,这个要配酒吃更加好呢。她说,我家里有我去抱一坛来。
少年最宜酒,只为高兴举杯。把细瓷的碗儿端起,抿一口脸就红得比桃花还好看。后来我们把那坛吃剩下的酒埋了起来,三妹儿说是自己也悄悄的埋一坛女儿红不让别人知道,我不是别人,那酒其实就是俺挖的坑,三妹儿只是不放心的用脚在上面踩了两下土罢了,然后她还折断一根柳树条子插在那里做下了记号。
陌上杨柳青青,远水长天混色。我将嫩柳枝儿折来横放在腿上,拿菜刀环过褪出来一个柳哨,三妹儿她接过去就吹一曲春天里到来喜洋洋啊绣鸳鸯,才吹了两句脸又红了,像喝了酒一样。我再做一个柳树皮大喇叭,朝天上一吹,呜呜呜,把树上歇着的布谷鸟儿赶到田里去了。
柳絮儿飞飞,三妹儿追追,追到河边边上她不追了,她把一条船儿从柳树根上解下来,我再拿脚一踢,让它去追呗。
二()
告别了我的童年,我已是一部聊斋。
杏黄旗上面的“诊”字泊着我的灵魂,我的三妹儿夜夜捧着它泪流满面,我曲指搭扣望闻问切,始终不能够让她快乐起来。医者不能自医,我们的爱情在五味之外,隔了阴阳。
雨打城市的长街,洗去我们来时的脚步,我和三妹儿竟是忘记了回去的指引了。她在我的死地守灵,我的魂灵守着她。
海是尘世的最低处,三妹儿每天会带着我的杏黄旗插上沙滩,把墨写的“诊”字竖起来,摊开一张“不如归去”的单方。有人看了,笑着转身,有人看了,哭着离开。我泊在杏黄旗上面无所作为,只是揪着海风摇旗呐喊。
呐喊无用,没有人听得见我的声音,我只是徒劳的帮助着我的三妹儿为了我的心愿的心愿,这很不合理,我这个心愿的主角其实早已经心灰意冷,三妹儿的坚持其实也如同城市的霓虹一般华而不实。
色彩斑澜的城市最无常,它让人灵魂出窃。流水线的人车间犯困,公司里的白领伤脑筋。他们焦虑失眠,他们愤怒或者不安,他们都得了一种唤作城市综合症的病。我对症下药,我一次次的与他们说起乡村的田野,小桥边的流水,还有大肥鹅,还有女儿红,他们点头,赞美,想念。
可是,他们都不愿意归去。
到底,我就投了海。
医者如我,以肉身为药引,最终的努力不过是一场自以为是的笑话。城市是颗大毒瘤,它不断膨胀,人们被吸附,感染、变质直至坏死。高压线悸动人心,因特网虚高欲望,忘却了世界本来样子的人们,其实早已经无药可医了。
三()
天青青等烟雨,我等一个海市蜃楼。故乡的景物在海那边若隐若现,或许我的爱人看到之后就会带我回去的。
做鬼也在记得你呢,我的故乡。海风它轻轻的吹,吹不来故乡泥土的芬芳。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不经历风雨怎么现彩虹,海市蜃楼这样才会出来哟。
希望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像海市蜃楼,无声又无息,出没在眼底。
我坐在七彩的霓虹顶端,看见我的爱人久违了的笑。看啦,村里有两个小孩正在比谁尿得更远哟,看啦,阿黄的坟头草青青哟,你在想什么呢三妹儿,哦,那柳絮飞飞的柳树下还有我们埋着的女儿红呢。
想家的人儿啊,有最美丽的面容。布云的仙女们也羞怯了,她们轻轻的挥手,带走了所有的七色云彩。
霓虹隐退,我丛云端坠下。装一瓶埋葬了我的海水,我的三妹儿要带我回家,我正好跌入瓶中。三妹儿再跌进去一颗晶莹的泪,我就这样被她封了瓶。
四()
再水涨船高,池塘里的船儿它也处处有岸。
遂了春风,柳色丛容,千万条绿意葱葱。他人折枝赠离别,我的三妹儿折一枝郑重的插在旁边,是因为喜相逢。
起出来女儿红,一打开盖子醉得天上的云儿也不想动了,三妹儿将瓶子里的海水投进去再埋在柳树下面,我们这便是永结了连理。
新养了一条小黄狗,我的三妹儿常常会带它过来撒尿。
有天我使鬼法子让小黄尿出来一个心的形状,三妹儿看到后笑出眼泪来了,直摇得柳絮儿纷飞如雪。
……